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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頁     亦舒    


  周炯用完下午茶告辭,「做妥後通知我」

  志厚送客,「一定。」

  「志厚,我倆已一經變成手足兄弟了。」周炯無比惋惜。

  志厚反問:「那又有什麼不妥」

  周炯想一想,「你說得對。」

  她一走,承堅就進來。

  「誰是真命天子?」

  「嘎?」志厚抬起頭。

  「你在進行篩選可是?克瑤、周炯、鄰居太太,以及其他可能性。」

  志厚瞪著承堅,「她們都是朋友。」

  「告訴我那鄰居太太是什麼一回事。」

  「你從什麼地方得來謠言。」

  「這城有多大?根本是一條村落,人疊人,人人認識人人,有人見你在她的傢俱店出入,態度親暱,又有人見你陪她們母女去醫院診治,還有,你們天天早上跑步運動,這些,都不是假吧。」

  志厚無言。

  「志厚,連你爸媽都聽到消息,從游輪上打電話給我打探消息,他們到了橫濱,猶自掛住你。」

  「你怎麼說?」

  「我立即說是謠言:但凡當事人不願承認的,統統是謠言。」

  「你答得很好。」

  「志厚,有過去的女人很難應付。」

  志厚不以為然,「你為什麼要應付每一件事呢?對你來說,凡事必須分勝負,我討厭這種態度。」

  「你要疏遠她。」

  「為什麼?」

  「除非你排除萬難與她結婚,同時領養她的女兒,志厚,人家已經受過重創,感情十分脆弱,你可能再次令她傷心。」

  「你對她瞭解如此深切,你是她好友?抑或你訪問過她?」

  「唉,忠言逆耳!」

  志厚也生氣,「你的狗口,還長得出什麼象牙來。」

  承堅離開他的辦公室,重重拍上門。

  志厚靜下來。

  這張狗嘴不知怎地,今日開了竅,說的句句是真言。

  志厚那天晚上在公司留到深夜。

  他把周炯給他的照片用計算機繪畫方式還原。

  做到一半,才發覺是名妙齡女性。

  志厚感慨萬千。

  這個女子,生前若是被人熨壞了頭髮,或是略受友儕批評,是會氣炸了肺,大發雷霆的吧。

  如今,是一副不知名骸骨,需勞駕鑒證科核明身份。

  這件事裡,有一個重要訊息。

  活著的時候,真應當豁達一點,凡事不要太過計較,順其自然。

  名利看淡些,快樂最重要,抽些時間出來,捧起大束玫瑰花,聞那甜香,自我陶醉。

  志厚致電周炯,「請你過來一下。」

  「做好了?這麼快?」

  周炯看到照片,「噫。」她也發呆。

  「很漂亮是不是?我不知她膚色,假想是中等,三年前流行直長染棕紅色髮式,我給她

  套上。」

  「栩栩如生。」

  「分外叫人難過,是誰下的毒手。」

  「警方正在追查。」

  「生前一定也忙節食、勤用護膚品、追趕潮流時裝……」

  「那當然。」

  志厚吁出一口氣,「交還給你了。」

  「志厚,不要想太多,我們天天見這種個案,反而見怪不怪。」

  志厚點點頭。

  「可想吃宵夜?」

  「周炯,我累了。」

  是羅承堅剛才那番忠言似一噸磚頭般擊在他頭上。

  他開車送周炯回家。

  第二天一早,他仍然不顧一切去敲任家大門。

  他說:「我們去游早泳可好,我知道國際會所的室內暖水池用臭氧消毒,沒有氯氣難聞味道,去試一試。」

  難得她們母女不假思索說好。

  志厚甚覺安慰。

  游泳這件事,真是玉帛相見,她們母女深藍色泳衣式樣十分保守得體。

  志厚遇上同志,他一向穿體育短褲游泳。

  他安排教練幫理詩做水中健身操,任南施也跟著參加,只得志厚一個人來回游了半小時。

  接著他披上毛巾衫喚理詩上岸。

  理詩說:「太暢快了,不願走。」

  「明天再來。」

  理詩無限感恩,「不是大哥帶我們,我們不會自動來。」

  任南施說:「志厚,你沒有空不必作陪,我們自己來好了。」

  志厚老老實實說:「不是陪你們,我一個人哪裡會有興趣運動,肚脯一早像救生圈,為人為己,大家同舟共濟,彼此得益。」

  任南施笑說:「我在烹汪班學了幾個蔬菜,你來嘗嘗,我約了克瑤今晚七時。」

  志厚一聽克瑤也是客人之一,實時應允。

  「我立刻去買菜。」

  就這樣講好了。

  那晚,他刻意穿上整齊的便裝,決定先去買些水果,才去對門吃飯。

  真奇怪,克瑤與他住在同一間公寓裡,卻要到別人家中才能見面。

  他買了做果醬的好材料:草萄、覆盆子、白葡、櫻桃,加奶油吃,清香可口,整個夏季不必吃飯。

  在電梯大堂,他又碰見那兩個多嘴中年婦女。

  兩人絮絮說個不休,句句是非。

  志厚認出她們,這兩個人是任南施的親戚,正是:有這樣的親人,誰還需要敵人。

  那兩個太太又在說南施:「剪短了頭髮,不知打算做什麼,可能是大展鴻圖吧。」

  「哼,人家同她在一起,為的是什麼,沒有女人了嗎,到京滬粵轉一遭,不知多少原裝貨。」

  「她有條件,她手上真有點錢。」

  拎著水果的志厚忽然忍無可忍。

  他知道裝聾作啞,佯裝什麼也沒有發生過是應付這種人最佳辦法。

  還有,他是男人,絕不能與婦孺計較,可是這兩個女人實在可惡可憎。

  他一本正經說:「喂,兩位太太。」

  兩個女人轉過頭來。

  志厚微笑說:「青天白日,嘴巴說人是非,舌頭會生療瘡,還有,將來要落拔舌地獄。」

  那兩個人女人一聽,大驚,縮成一團。

  「你們到任宅去可是,我替你按電梯,進來呀。」

  那兩個女人匆匆逃去。

  志厚覺得身心暢快,原來做小人這樣爽快,怪不得通街都是小男人。

  他按鈴。

  理詩奔出來開門。

  任南施在廚房正忙,抹乾雙手出來,「都準備好了。」

  志厚問:「你可有這樣的親戚?」

  他把那兩個女人形容出來。

  南施大奇,「咦,你怎會認識她倆,她們是三姑與五姨,均是伍家親戚,閒時來探訪我們母女。」

  原來如此,那伍家討厭人物奇多。

  「你怎樣感恩圖報?」

  「人家老遠來,總得把車錢還給人家。」

  志厚說:「你們母女此刻同伍家一點關係也沒有了,不必敷衍這些閒雜人等。」

  話一出口,又懊悔起來,關他周志厚什麼事,他怎可干涉他人家事,抱不平管閒賬也有個限度。

  南施微微笑,「先喝個西施豆腐羹。」

  這時,電話忽然響了,理詩去聽,表情與語氣都頗為失望,「克瑤姐,你在飛機場?工廠失火,要趕上去處理?好,我同志厚哥及媽媽說一聲,下次再見。」

  志厚都聽見了。

  「媽媽,克瑤不能來吃飯。」

  南施卻擔心克瑤的工廠,「火災?損失可重,有無傷人?」

  放下一大盤炒草菇草頭,她撥電話給克瑤。

  她們已經這樣熟了,志厚顯得像個外人。

  手提電話留言這樣說:「客戶正乘飛機前往上海。前三小時後可抵達虹橋飛機場,請屆時再撥此號碼。」

  傭人端上其餘菜式。

  「志厚,過來吃飯。」

  這時,門鈴又響,南施出去應門。

  理詩悄悄同志厚說:「又是三姑六婆,時時來搓麻將,贏了,拿彩金走,輸了,拿車錢走,永遠不敗。」

  半晌,南施打發了她們。

  回來之後,不發一言,吃菜扒飯,笑容漸漸透出來,她放下碗筷,「你就是她們口中的瘋漢?」

  志厚答:「是。」

  「謝謝你。」

  「不客氣。」

  「其實我不介意,她們說些閒話,我又不覺痛癢,我是一個普通人,亦無形象可言,隨她們去好了。」

  「姑息養奸。」

  「舉頭三尺有神明,你不信若然不報,時辰未到?」

  「這是華人無奈自慰之言罷了。」

  南施想想說:「這也許是歷代華人對因果的一種統計,充滿智能,對付惡人,不必動手,大抵這種人的戾氣積聚到某一程度會得反撲,自食其果。」

  理詩詫異,「媽媽今天說的話比平時一個星期還多。」

  南施笑著對女兒說:「你又何嘗不是。」

  蔬菜即是蔬菜,再精心泡製,也沒有肉類鮮美;偶然吃一次無妨。

  正在喝茶,承堅的電話來了。

  「志厚,有人抄襲我們。」

  志原答:「這還算新聞嗎?」

  「這一家特別兇惡,先是抄,繼而罵。」

  「抄了還要罵?太過分。」

  「來一趟公司,區律師也在這裡。」

  「馬上到。」

  志厚向母女道謝告辭,立刻趕往公司。

  一坐下承堅便說:「這個招牌宣傳術語是我們作品,被人抄了去用了三年,昨日那間公司在一個記者會上侮辱周羅毫無創意。」

  區律師詢問:「去一封信可好,那是一間小公司,與人合租一間辦公室,一封信足以叫他噤聲。」

  志厚笑了,「他會噤聲?區律師原來你對人性也瞭解不足,不,他會把握良機大展鴻圖大作宣傳。」

  「那怎麼辦?」

  「見怪不怪,其怪自敗。」

  「志厚,你幾時學得這樣好涵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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