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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頁     華甄    


  當晚,他們被好客的獵戶招待得十分周到,尤其當道姑為其中兩個受傷的獵戶治療後,他們的熱情就更加難以抵擋了。特意讓出一間他們認為最好的木屋結道姑獨自享用,甚至為她單獨準備了清淡的飯菜。

  酒足飯飽後,與獵人們聊了一會兒,彭峻威沿著木屋後的山泉走到峭壁邊,坐在巨石上,注視著夜色下的山嶺。

  夏季的大峽谷白天被綠色所包裹,夜裡則在明亮的月光中顯得黝暗、神秘,間或傳來的一聲聲獸嚎,更為它增添了幾分恐怖的色彩。

  冬日遠去,夏日到了,積雪在融化,加速了山間水流的運動。左邊的山上,有一條氣勢恢宏的瀑布,正以雷霆萬鈞之勢飛瀉而下,在月色中恍若一道銀鏈凌空。想必明天日出時,景色會更為壯觀動人。

  而在他的腳下,深澗裡水霧瀰漫,熱氣蒸騰,那是天然溫泉醞釀的獨特景色。

  就在彭峻威欣賞著這大山的夜景時,他身後傳來一陣腳步聲。略微轉頭,他看到無塵道姑正沿著山道向他走來。

  他沒有移動,而是就著月光做他在白天絕不會做的事——仔細地觀察她。因為他知道,在這樣的距離和夜色下,她不可能看得見他正在打量她。

  看她在暗夜中黑紗蒙面卻腳步穩健,他暗自稱奇,這又是她另一個讓人驚訝的地方!

  經過幾日相處,他對這位神秘道姑的興趣早已遠超過剛開始的好奇,有時他覺得甚至到了著迷的地步。

  他喜歡激怒她,與她鬥嘴是一種樂趣,她常常有些出人意外的妙語金言,展現出她的智能與閱歷。

  而且令他驚訝的是,只要她靠近,他就能強烈地意識到她的存在。

  他懷疑精明的老道姑是否也有同樣的感覺,或者,是否察覺到了她對自己的影響力正在不斷增強。

  此刻,夜風毫不客氣地將她身上醜陋的道袍吹向她的身軀,而她大概以為有夜色保護,只顧著往他走來,失去了白天的警覺心。

  彭峻威看著月光下的身形,想起不久前與她的肢體接觸,他再次感歎道家講究的出塵超脫,以及追求修身養性、靈性合一的內修法  那些確實能教人成仙。

  瞧瞧這位道姑,偌大年紀了,行走卻依舊輕盈曼妙如處子,動靜間軀體還散發出沁人的芳香……

  「那天那個男人一直不理你,他對你不好嗎?」

  就在他遐思未竟時,已經走到他身邊的道姑,冷冰冰的聲音令他驀然驚醒。

  彭峻威,你在幹什麼?竟對著一個老人家胡思亂想?!

  他驀然轉頭,將目光投向安全的地方——峽谷深處。

  久不見他的回答,道姑再問:「為什麼不回答?」

  「什麼?」彭峻威略微一怔,瞬時回過神來。「哦,婆婆是說夏雷啊?他沒有對我不好。」

  「還嘴硬?他不是都不理你嗎?」

  「那沒什麼,是我不對在先,我不怪他。」

  「你做了什麼,讓那麼好的朋友背棄了你?」道姑問得似乎有點猶豫。

  彭峻威微微一震。「婆婆初次見到夏雷,怎知道他曾經是在下的好朋友?」

  他的問題將道姑問住了,她支吾了一下,不耐地說:「還不是從你跟他打招呼的神態猜的。」

  「是嗎?」彭峻威不信地問,可是隔著那塊面紗,他無法判斷出她話裡的真偽。

  「自然是真的。」道姑恢復了正常,氣勢逼人地問:「他為何不理你?」

  彭峻威不想談這事。「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然後,不給她再提問的機會,他站起身來說:「明天一早還要趕路,回去的路長著呢,婆婆還是早些休息吧,以後幾天會很累。」

  知道他不想說,又看到他眉宇間的愁容,道姑也不再問,轉身沿來路走去。

  彭峻威陪伴在她身邊,看著她進了木屋,關好門後才離開。

  可是,他知道今夜將是個難眠之夜,因為婆婆剛才的問題;因為夏雷,這個自幼與他親如兄弟的朋友;更因為那個從一出生就糾纏著他的心,而多年來蹤跡杳然的女孩……

  次日,當東方剛露出第一線曙光時,彭峻威已經站在昨天他曾抱著道姑上來過的峭壁上。

  他細心將沾滿露水的長鞭紅景天摘下,整齊地排放在用泉水浸濕的木盒子裡,一朵又一朵,一株又一株……

  儘管幾乎一夜未睡,他的精神依然很好,心情就像此刻正冉冉升起的太陽,充滿了光明和希望。

  娘有救了!

  當天,他們騎馬出了山,接著來到客棧稍事休整,換上了馬車。

  歸程因道姑坐上馬車,路途也越來越好走,他們僅用了三天就趕到家。

  長鞭紅景天果真效力非凡,幾副藥後,盈盈夫人就能夠開口說話了。

  「雨……雨兒,回來!」

  這是盈盈夫人開口時說出的第一句話。

  「盈盈,你能說話了!能說話了!」彭翊激動地握住她的手。

  「她、走了……」盈盈夫人連連點頭,可眼裡的淚水卻不停地往下掉。

  彭翊想起自己進來時,剛好碰到無塵道姑走出門去,於是邊心痛地替她擦淚,邊問:「誰?你說的是道姑嗎?」

  她點頭,嘴唇抖動著,手仍指著門口。「雨兒……雷兒!帶我、出去……」她坐起身,用力抓住彭翊的胳膊。

  就在此時,院裡也正有一場衝突發生。

  「婆婆這麼早要去哪裡?」

  正在庭園裡修剪花枝的雲霏,看到無塵道姑肩背包袱往大門走去時,立即停下手中的活兒問她。

  道姑沒有停下腳步,只是冷冷地說:「夫人的病已經好了,接下來只需靜心調養一陣子就能康復,貧道自然該走了。」

  「您不能就這麼走了……」早就有心要揭開道姑面紗的雲霏,一聽她要走,趕緊跑出花園追上來。

  道姑繞過她,加快腳步往大門走去。

  「夏雷,替我攔住她!」雲霏呼喊著出現在前頭的夏雷,而她的喊聲也驚動了剛從西院端著藥和水走來的彭峻威和雁翎。

  「等等!」

  夏雷和彭峻威幾乎是同時出聲,但最靠近道姑的夏雷先抓住了她的手腕。

  道姑用力掙脫,不料掙扎中她的衣袖被扯開,露出了纖細的手腕。

  「老天!」夏雷看著她的手腕,彷彿遭雷擊似的,渾身一顫,怔住了。

  「你?」他的聲音透著遲疑和難以置信。「雨兒?!」

  「雨兒?!」

  聽到夏雷喊的名字,已經躍至他們身前的彭峻威心頭劇顫,他盯著全身仍被蒙得嚴嚴實實的道姑。「難道……你是雨兒?」

  沒有人移動,也沒有人說話,一切彷彿被凍結了,大院裡一片死寂。

  「雨、雨兒……留下……」

  此時,彭夫人盈盈虛弱的聲音出現,有如晴天霹靂在院子裡迴響。

  看著被彭翊攙扶著走來的盈盈夫人,哆嗦雙唇費力地呼喚著她,道姑的黑色紗巾在無風的清晨飄動,那包裹在寬大道袍下的軀體,在陽光溫暖的五月天裡顫抖。

  「大人!夫人——」一向孤傲冷漠的道姑,突然跪在地上,俯身磕了個頭,聲音不再是往日的粗嗄低沉。

  「雨、雨兒,起、來!」盈盈夫人低喊,彭峻威和夏雷幾乎同時出手抓向伏在地上的她。但這次,是彭峻威先抓住了她。

  他將她從地上拽起,毫不遲疑地撩起她已經被扯破的衣袖。

  當下,雁翎和雲霏都赫然吸了一口氣,只見那只有數道傷痕的纖細手腕上,戴著一條閃動著眩目光彩的美麗手鏈!

  就在大家還沒有回過神來時,眼前黑影一閃,那塊遮蓋在道姑臉上的黑色紗巾已經被彭峻威掀開,扔在地上。

  面紗下是張冷艷出色、淚痕斑斑的臉孔。

  看著眼前似乎比以前更加美麗的面容,彭峻威彷彿著了魔,他的雙目泛紅,面色煞白,口中喃喃念著;「雨兒!你果真是雨兒!」

  「是的,威兒,她正是雨兒,是無塵道姑的徒弟,更是咱們家的恩人!」彭翊的聲音裡透著激動。「今天,趁雷兒也在,你們好好談談吧。」

  說完這番話,他扶著夫人轉身,決心讓孩子們去處理他們自己的問題。雁翎和雲霏也尾隨在公婆身後離開。

  看著爹娘的背影,彭峻威鬆手,放開了那條戴著手鏈的胳膊,心裡竟出奇地沒有他以前曾幻想過無數次的,再見到雨兒時會有的激動、生氣或是欣喜若狂。

  因為,雨兒畢竟是他這一生唯一愛過、也唯一被他傷害過的女人。

  此刻他終於見到了她,與她面面相對,看著她的淚眼,他竟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好像是麻木——極痛後的麻木,又好像是解脫——多年來背負的重擔突然被取走後的解脫?甚至,他還有一種想大笑,更想大哭的衝動?

  雨兒,眼前消瘦蒼白的女人確實是雨兒——那個曾經片刻都不願離開他的小雨兒!他的女孩,他曾擁有的快樂!

  有她的記憶裡本來只有幸福和甜蜜,可是她殘忍地將他快樂的記憶一併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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