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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頁 亦舒 〔最近經濟有好轉跡象,我看過報上聘人廣告,有好幾個職位都適合你。〕 〔一條迂迴漫長的道路。〕 〔你要走後門,抄近路,也隨得你。〕 〔劉少波真沒想到你是一個道德先生。〕 〔王福在你已吃過一次苦,再不學乖,活該你死翹翹。〕 〔多謝詛咒。〕 為著自己 飯菜涼了,兩人都沒有胃口。 劉少波說:〔把指環還他,有什麼稀奇。〕 福在疲累得眼皮都抬不起來,〔劉少波,我想好好睡一覺。〕 〔我告辭了。〕 他歎口氣,對於扔下兩個炸彈又施施然走開十分歉意。 他輕輕掩上大門。 福在熄了燈,回到床上,蜷縮成胎兒那樣,強迫自己休息。 清晨,思路會比較清晰靈敏,可想飛到冥王星打個圈子回來,晚上,到廚房也走不動。 她做了許多噩夢。 福在看見自己在公路車站排隊,下雨,地上泥濘,人擠,車少,不知輪了多久,仍然上不了車,然後,終於軋上車,到了目的地,她不認得家在何方,四處問人,途人不瞅不睬,她逐門逐戶找,嚇出一身汗...... 就這樣,天亮了。 福在驚醒看鬧鐘,才五時五十分。 他真想回家,可是,什麼地方是她的家? 福在用雙手掩住面孔,這個租來的小小公寓是她的家嗎?當然不是,從前父親的家已經不在,她再也沒有家。 七點不到她已坐在辦公室裡。 果然,清晨,她的思路明朗得多。 福在想起一個網址,那是著名的〔尋找舊同學〕服務,全美已有百多萬人登記。 福在這樣要求:〔請提供舊金山區華裔女子蒙美芝消息〕,她把兩段剪報新聞打進網上。 福在隨即問自己:你為什麼想知道那麼多? 心底下她聽見一個小小聲音回答:因為我在找一個家,如果周子文人品尚可,那麼,他的家就是我的家。 一切還不是為著她自己,說到底,或許,她與月玫,一般的自私。 八時許,秘書回來了。 天開始下大雨,同事把濕傘撐開晾在茶水間,七彩繽紛,煞是好看。 福在打了幾個電話。 ——〔我有一枚指環,想要作價登記。〕 就在公司附近,有一家殷實的珠寶店,願意提供服務,福在報上姓名,約好時間。 她借了一把傘,帶著指環上門。 珠寶店剛開門,售貨員招呼她進去,經理出來,含蓄地打量她。 衣著十分樸素,可是一雙濺濕了的鞋子卻是著名意大利牌子,福在仍然穿著月玫給的鞋子。 他立刻慇勤地請她進辦公室。 福在不多說話,取出指環,放在他面前。 經理輕輕嗯了一聲。 他說:〔這樣出類拔萃的寶石,的確需要登記。〕 福在記得很清楚。 月玫曾經恨恨地說:〔所有珠寶,全部經過登記,一旦有人轉售,任何珠寶店的電腦記錄即時顯示,難以脫手,你說這人多工心計。〕 一物二用 福在不出聲。 經理詳細鑒定寶石,逐項特色記錄。 他忽然抬起頭來,〔王小姐,這顆紅寶石早已有記錄。〕 福在心一沉。 她歎口氣,她聽到最不想聽的答案。 〔你請看,早十年在舊金山勃克斯珠寶店購買並且登記,寶石主人是蒙美芝,付款人是周子文,我把記錄印一份給你。〕 福在張大嘴。 他把蒙美芝的指環轉贈給王福在,一物二用。 〔王小姐,對不起,寶石只能登記一次。〕 福在回過神來,〔沒關係,我願意照付費用。〕 她走出珠寶店。 天仍在下雨,回到辦公室,身上斑斑都是水跡。 秘書詫異問:〔去了哪裡?周先生等你呢。〕 福在連忙去把該日開會用文件找出來替他送過去。 一整天的精力已經用罄,她伏在冰冷的辦公桌上動也不動。 然後,她斟了一杯咖啡,站在窗前看雨。 秘書進來看見說:〔福在,這段日子你應該開心才是呀,為什麼加倍憂慮?〕 福在忽然想起,〔周先生可有到墓地去?〕 秘書支吾,低聲回答:〔那一位火葬。〕 福在的聲音更細,〔我也沒有去。〕 〔過去如果真的那麼不愉快,還是忘記的好。〕 福在又問:〔現在呢?〕 這樣無頭無腦的一句,叫人怎麼回答呢,可是秘書彷彿聽懂了,她很技巧的說:〔那就看你要的是什麼了,有時一個女子在外邊風大雨大,衣食住行都成問題。〕她的語氣愈來愈感慨,〔也不得不作出點犧牲,你說是不是。〕 福在沒有回答。 秘書出去了。 中午,雨停,天晴,周子文過來找福在。 〔你在這裡。〕 福在看著黑實的他,周子文對她是沒話講,他對月玫也很包涵,從頭到尾沒說過前妻一句壞話,福在從未聽過周子文發牢騷說〔我的妻子不瞭解我〕,現在他根本絕口不提李月玫三個字。 他握住她的手,看清楚她十隻手指,不見指環,歎一口氣。 福在把小盒子還他,〔那麼耀眼的寶石不適合我。〕 他會錯意,〔那麼,你可是喜歡別的顏色?〕 福在回答:〔我對這些一概沒有研究。〕 她不想多說。 〔一起吃飯吧。〕 〔胃有點不舒服。〕 〔那麼,我叫人買一盒壽司。〕 這樣無微不至,叫福在吁一口氣。 她輕輕問:〔有無夢見月玫?〕 他一怔,小心翼翼地回答:〔沒有,你呢?〕 〔我也沒有。〕福在唏噓。 辦公室裡靜了下來。 福在又說:〔我也沒有夢見邵南。〕 辭去職位 周子文不出聲,他一向喜怒不形於色,很難憑他表情猜到他心事。 福在輕輕說下去:〔我對自己另眼相看呢,如此涼薄,只有解脫輕鬆的感覺。〕 周子文恰當地說:〔也難怪你。〕 〔只有你會原諒我。〕 周子文接上去:〔但願我倆相互諒解。〕 〔我們兩人有太多過去。〕 周子文隨即說:〔誰是小孩子呢,生活經驗教會我們與人相處之道。〕 與他聊天,永遠那樣舒服。 〔子文,你有話要說?〕 就在這個時候,有人叫他聽電話,他出去了。 一會他進來,〔美國東部大停電,凍肉廠首當其衝,我立即過去看看。〕 福在只有時間應了一聲。 周子文並沒有把握機會把過去的事告訴福在,他選擇一字不提。 他帶著助手趕去飛機場。 秘書說:〔你應該跟著去照顧他。〕 她愈發倚老賣老。 福在不去理她,趁空寫了辭職信。 ——〔基於私人理由,我王福在辭去職位...〕 福在問人事部:〔辭職需幾天通知?〕 〔誰要辭職?〕職員詫異。 福在說:〔譬如講,是我呢?〕 職員笑,〔王小姐名字不在員工名單上。〕 〔什麼?〕 〔王小姐是周先生私人助理,薪酬由周先生個人支付。〕 他的公司,他的規矩,他愛怎樣就怎樣。 福在問:〔我的病假、津貼、福利呢?〕 〔王小姐問周先生好了。〕 福在還想說話,心裡一想,這與一個同事有什麼關係,真的,不如向周子文問個清楚。 她說:〔打擾了你。〕 周子文沒把她當正式職員,他胸有成竹,不久王福在會成為周太太,永久向他支薪。 她一舉一動,他們瞭如指掌,大不了是一二三,單純之極。 邵南那樣想,劉少波好不到哪裡去,周子文更加深沉,受他控制而不覺。 第十八章 福在知道,她若一直溫馴聽話,下半輩子生活不成問題,每天起來大堆傭人司機服侍,要什麼有什麼,悶了回到公司,幫周子文做些打雜功夫...... 福在低下頭。 以前環境好的時候,福在也不過問邵南做什麼投資,週末凌晨回來,是同些什麼人應酬。 她不懂選擇,今日的王福在應當知道怎樣做。 她寫了辭職信,親手放在周子文的桌子上,好讓他一回來就看得見。 福在提早下班。 她有點不捨得,周子文確是生意人才,把一家中型公司打理得頭頭是道,同事間氣氛融洽,他似看相人,絕對不用是非小器麻煩的夥計。 案頭電話鈴響起。 福在本來想不聽,她已走到門口,也罷,聽又何妨,最後一個電話。 那邊的女聲陌生又熟悉,〔福在,好嗎?〕 〔哪一位?〕 〔猜一猜。〕 這年頭哪裡還有人玩這個遊戲,福在訝異。 〔福在,我是季太太。〕 啊,是從前出入口公司的老闆娘。 故人重逢,福在哽咽,說不出話來。 季太太說:〔福在,公司轉型重組。有一個職位等著你,不如你會否屈就。〕 福在坐倒在椅子裡,呵天無絕人之路。 愈遠愈好 還來不及回答,季太太又說下去:〔我找了你多日,你搬了家,又轉過工作,好不容易,有人說你在周氏辦公。〕 福在一邊點頭一邊說〔是,是。〕 〔福在,你如在周氏做得開心,大可一口拒絕我——〕 〔季太太,我想見一見你。〕 〔好極了,什麼時候有空,我在辦公室等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