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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頁     蘇西荷    


  她瞪他,然而嘴角卻不自禁綻出溫柔的線條。「大馬路對面有家泡沫紅茶,那裡晚上滿熱鬧的,我堅持平民化的選擇。」

  「悉聽尊便。」管它平民或貴族,重點是她肯對他拋掉「成見」(他也認為她對他抱有成見),和顏悅色的。他認為這一點很重要,只是未嘗細想為什麼。

  ???

  九點還沒到,星蘋就提著一袋爆米花在樓下等著。

  卅分鐘前,常寬趴在欄杆上喊她,問她要不要出去走走,星蘋一聽有得玩,高興都來不及,三兩下幫著把店裡收拾得清潔溜溜、妥妥貼貼,約好的時間未到,就踮著腳尖往樓上張望了好幾次。

  一看到常寬,她就嘰哩呱啦先誇他。

  「你今天這件T恤很酷哦,新衣服?」他的黑T恤正中是只血淋淋的獅子,布料縐得可以,正是今年最流行的式樣。

  常寬不僅沒什麼表情,連話都懶得多講,教人永遠搞不清他是剛睡醒,還是正困得厲害。「沒衣服穿了,箱底翻出來的。」

  星蘋煽煽風,捏著鼻子,說:「難怪有異味,我還以為新衣服才有這種生薑似的染料味。」她將爆米花遞給他,說:「喏,獨樂樂不如眾樂樂,分你。」

  「我不吃這種垃圾食物,只有奶油和高熱量的零食。」

  她心疼地抽回自己的寶貝,好心分他,還不領情,竟還批評她喜愛的點心是垃圾食物。「你的啤酒跟泡麵、餅乾,也高明不到那裡去。至少我還沒聽說過,有人光吃爆玉米花死掉的。」

  他看看她,說:「生氣了?」她回嘴,道:「才沒有。愛生氣的人是小狗。」

  兩個人又閒閒的走著,過一會兒她問:「我們要去那兒?」

  「跟著走,就知道了。」

  她漫應了聲「哦!」但沒兩分鐘就又按捺不住的問:「你先說,要帶我去那裡嘛!」

  常寬有點不耐地脫口而出:「哎!你真的有點煩。」

  她馬上不吭聲,也不看他,自顧自吃她的東西。

  常寬隨即領悟到自己的粗魯,主動道歉:「你生氣了?」

  星蘋看他,眼裡是純淨天真的光亮,像反而被他的「良心」嚇到。「誰生氣了?」

  「你沒有生氣嗎?否則怎麼突然不講話?」他慢吞吞地說。「我知道我的脾氣不好,講話沖一點,你要原諒我,不要太介意。」

  「你也曉得你脾氣不好啊?」她把爆米花拋得高高的,再像玩特技似地用嘴巴去接,可惜缺乏練習,常常漏接,黏在常寬頭髮上,他忙不及地彈掉。

  「拜託,丟不准也別拿我的頭髮當靶場,洗頭髮很麻煩?!」

  「誰叫你怕麻煩還愛留長頭髮,我就沒有這種困擾。」她很愛現地展現她飄飄飛揚的短髮,像在對他那束無型無款的蓬鬆長髮示威。「我也有很文靜的時候。你不是嫌我話太多嗎?現在我不講話,你反而嫌我有毛病。」

  算了,他對女孩子晴時多雲偶陣雨般的脾氣,實在束手無策。「你還是多講話才正常,太文靜就不像你了。」

  星蘋不滿地繼續拋爆米花。這個人太不會講話了,簡直是呆頭鵝一隻,光會得罪人,要不是她大人大量,否則一定跟他計較個沒完沒了。

  他帶她到一間小得不能再小的酒吧,因為小,所以坐滿了人,有人在彈琴唱歌,有人即興跳舞。常寬說那是首西班牙歌曲,叫做「天使的誘惑」。

  酒吧裡的人全都認得他,他們才落座,不知誰半空丟來了枝紅玫瑰。「送給可愛的小姐!」坐在琴邊的一個鬍子大漢喊。

  「阿寬,你新女朋友哦?為何不早帶來給我們見見!」

  「水哦!蘋果臉。」

  「阿寬,很幸福喔!」

  星蘋又是興奮又是尷尬,一下子紅了臉,在彩色的燈光下一張臉更像是名副其實的紅蘋果。常寬端來了杯紅紅綠綠的飲料給她,他自己則是滿罐的啤酒。「他們愛開玩笑,不要介意。」「為什麼他們都會把我當成你女朋友?看也知道不像。」她自言自語般。

  常寬一臉納悶地問:「為什麼?」

  「不像就是不像,不需要理由。你說像嗎?」她反問道。

  他聳聳肩,說:「誰曉得!反正你理論特別多。」

  琴師站起來喊:「我們送可愛的小姑娘一首歌!」

  於是所有的人全鬧著唱「玫瑰玫瑰我愛你」,因為星蘋一時興起隨意把花插在襟前的扣眼上。她開心地聽兩個主唱很棒的合唱和其他人趣味的和聲,她已經愛上了這個充滿熱情的小酒吧了。

  「他們好好玩,真有意思。」她忍不住地說。

  「唱歌的是阿賓和姜鬼,小文什麼樂器都會玩。阿四是老闆兼夥計,能串場哼兩句,你多來幾次就會跟他們熟起來了。」

  「你的朋友都跟你一樣,多才多藝。」

  「都一樣窮,才是真的。」他一口氣喝光啤酒。「窮得都快當褲子了,才華是個屁,不值一文錢。」

  星蘋皺鼻子,說:「好酸喔!」

  「你嫌粗是不?人窮的時候,不由得不酸,要文雅也文雅不起來。」常寬點上一根煙。「你看,阿賓的琴彈得一級棒,可是只有流落到這種三流小酒吧的命;姜鬼還有唱片公司盯過,找他出唱片,等片子都快推出了,卻被個莫名其妙的瘋子當街潑硫酸,嗓子是保住了,但臉和前途卻全毀了!還有小文,年輕時候還拿過香港的獎,到現在,除了一屁股賭債外,一無所有。人的命和運不是你想怎樣就會怎樣,運氣不好,一輩子被壓在底下,永無翻身之日。」

  「努力而有成就的人還是很多,你不能以偏概全。而且就算窮又怎樣呢?一輩子能過得快樂而心安理得就好了,有沒有錢並沒有那麼重要,有了錢,還不一定守得住呢!」

  「小蘋果,你還小,才會這樣想,等你過個幾年,再有些歷練,就會改變看法了。」他噴了口煙霧,以啤酒相佐。「人是抵不過命和運的,老天要你怎樣是早就注定了的,輪不到你頭上的,空有再多理想、抱負、才華、熱情都像一堆糞土,又能如何呢?」

  「我不這樣想。你沒有努力試過,又怎麼能妄下斷論。」星蘋堅持地說。

  「你怎知我沒有試過?」他說道。「小蘋果,你有沒有聽過我的歌?」「你的歌?你出過唱片嗎?」這就令她驚奇了。

  常寬跑到吧檯後的音響櫃裡翻了半天,回來時手上多了兩卷帶子。

  居然真的是!星蘋看了看,那是兩張半搖滾半抒情的專輯,封面上面目模糊的常寬躲在大墨鏡後,比現在眼前這人更狂、更「髒」、更頹廢!奇怪的是,她以前真的沒聽過這個名字,更別說注意過有這個人。她一看出片日期,是兩、三年前的。

  「我也製作過別人的唱片,捧紅了別人,自己的專輯卻敗得淒慘。他們開會拍桌子對我吼,說市場上根本不會要這種東西,那充其量是堆垃圾——可預見的垃圾。」他一笑,表情木然。

  「這兩個帶子能不能給我,我可以拿回去聽,看它們是不是真的只是一堆垃圾。」她小心地捧著它們。

  「你要,就拿走吧!反正放在那裡長灰,一百年也沒有人會去動它的。你就當作是清垃圾吧!」他叫她:「走了。」

  十點多,街上行人少了些。星蘋理理背心裙的吊帶,說:「你有很多朋友嗎?」

  「我為人四海,走到那裡都有朋友;我的朋友什麼調子都有,當然,屬酒吧裡那個調調的兄弟最多。」

  「這樣說來,你人緣很好嘍!」

  「你說呢?連你這麼乖的女生都不怕我了,可見得我人壞不到那裡去。」

  接著他帶她到一幢頗氣派的公寓大廈,星蘋好奇地問他:「你帶我來這兒做什麼?這好像不是什麼供人參觀的有名古跡。」

  「我來闖空門的,來大搬家。」他看了她笑笑。

  星蘋馬上知道他是開玩笑的,闖空門的人不會這麼堂而皇之地跟管理員打招呼,而且,更不可能有鑰匙。

  佈置高雅的小套房,雖然只佔地廿坪,但可見裝潢陳設所費不貲。進門即見大幅的沙龍照,牆上、門後,櫃檯上,一幀又一幀,是同一個艷麗奪目的女主角。

  「錢嘉薇?樓上的,你不像是會崇拜偶像、掛美女照片的人。」她還是改不了習慣要叫他樓上的。她一邊瀏覽一邊嘖嘖議論的說:「真看不出來。」

  「我的確不是。相片是她要掛的,不是我。」

  星蘋的腦筋還轉不過來。「她?」

  常寬從床底抬出兩口大皮箱,打開衣櫥取出衣服。「她是我女朋友,以前的。」他附加一句。

  「你們住在一起?」她傻了眼。

  「沒錯!」他看她一眼。「說得正確點,這是她的房子,現在我還給她。你也知道她?」

  「當然知道,錢嘉薇是很有名的模特兒。如果我夠高,能走伸展台,也是很不錯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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