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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頁     孟梵    


  第一章

  「胡了!」

  殷茵從床上驚坐起來,緊接而來的抱怨聲、歎息聲、一塊塊籌碼碰撞的聲音,夾雜著低低的咒罵聲,接連不斷地傳入她的耳中,刺激著她猶在昏睡狀態的腦神經。繼之而起的一陣清脆的洗牌聲,終於把她全身的細胞都給喚醒了。

  她皺了皺眉頭,心不甘情不願地準備下床。她的腳一觸到冰涼的地板,一陣寒意自腳底迅速地傳到她的腦子,讓她徹底地清醒過來。她幾乎是在觸到地板的同時就把腳又縮回床上。桌上的鬧鐘指著七點二十分,殷茵意興闌珊地窩在被子裡,而客廳裡經過剛才的一陣混亂後,又趨於平靜,只偶爾聽到一兩聲的丟牌聲和幾句模糊的懊惱、歎息聲音。

  她實在不能理解,四個人圍著一張桌子各據一方,眼睛盯著那一堆小方塊,真的就有那麼大的樂趣嗎?甚至可以讓他們大戰幾天幾夜不休息?尤其是母親,殷茵不能不佩服她的體力。她可以在大戰三天三夜之後,休息個兩三個小時,再找另一群人來陪她再戰三天三夜。殷茵常常在想,如果自己也有母親這樣驚人的體力,她的功課一定無人能及。

  她的眼睛不經意地掃過桌上的鬧鐘,已經七點三十分。

  「啊!」

  她驚叫了一聲,趕緊抓著被子覆在身上,也顧不得腳下的冰冷,一跳下床就衝向窗口,用力地拉開窗戶,卻只看見那輛藏青色的凱迪拉克揚長而去。

  「該死!」殷茵咒罵著坐在椅子上。

  對面正對著殷家的那棟房子,自從殷茵搬來之後,就一直沒有人住,只是固定每兩個星期就會有一個歐巴桑來打掃一次;而在偶然的一個清晨,殷茵突然發現有個男人從那個屋子裡走出來。從那個時候起,這個五官雖然不是很出眾,但卻組合得令人看了倍感心曠神怡的男人,就成為殷茵心中的秘密以及她枯燥無味生活中唯一的樂趣。

  殷茵每天早上七點半,守在窗前等著那個男人出來;每天晚上臨睡前,她都令自己坐在窗前,看著對面屋子裡晃動的人影,想像著那個男人在做什麼?想什麼?有時碰到那個男人夜歸時,她還可以在臨睡前看他一眼陪伴著自己入眠。

  而今天早上,也許是自己看見那個男人的唯一一次機會,卻被那一陣可恨的麻將聲給打跑了。她把悵然若失藏在心裡,心有不甘寫在臉上,把被子扔到床上,然後開始換衣服準備上課。

  「殷茵!」

  周淑菁的聲音從樓下傳上來,殷茵探頭出去對著周淑菁喊著:

  「淑菁!等等,我馬上下來!」

  周淑菁是她這九年來唯一的死黨,她們一起玩、一起瘋、一起讀書,無話不談。周淑菁有著一對有錢,但為事業忙碌而疏落她的父母,所以她常拉著殷茵陪她逛街,打發時間。殷茵知道周淑菁寂寞,所以也盡可能陪她。

  殷茵一看鬧鐘,已經七點五十分!她匆匆地衝到浴室,隨便刷個牙,臉上抹點水,算是梳洗完畢給自己一個交代,然後又急急地衝出浴室,卻跟正要進來的殷羽撞了個正著。殷茵本來就一肚子的不高興,加上又快遲到,心裡又急又氣,正無處可宣洩,殷羽在這個時候撞上她正好給了她一個發洩的借口。

  她大聲地罵著殷羽說:「殷羽!你搞什麼?沒看到我正要出去嗎?」

  殷羽一臉無辜地說:「殷茵!是你撞我,不是我撞你耶!幹什麼罵人哪?」

  其實殷茵對這個比她小兩歲,同父異母的弟弟還是滿疼愛的。殷羽對她是很好的,所以她看著一臉無辜的殷羽,想想自己也有點理虧,正想安撫他一下,婉華尖銳的聲音穿透響亮的搓牌聲,直達浴室。

  「殷茵哪!怎麼又罵殷羽啊?自己起晚了還怪別人,殷羽是你弟弟,又不是你的受氣包!動作還不快點,淑菁不是已經在喊你了嗎?」

  每當她想要對殷羽好一點的時候,只要有婉華加入,而且是一面倒地參戰,就讓殷茵口服心不服;殷羽卻是由原先的理直氣壯,然後因為母親的加入,而對殷茵滿心的抱歉。

  殷茵的父親在殷茵的母親去世沒多久,就娶了殷羽的母親。表面上是為了要讓殷茵受到較好的照顧,可是當殷茵較懂事的時候,她就發現父親跟婉華都比較疼殷羽。剛開始的時候,她總認為他們重男輕女,所以心裡很不平衡;可是,後來當她無意間知道她喊了多年的母親,竟不是自己的親生母親時,她就變得比較認命。

  雖然,婉華對她不算好,可是作為一個繼母而言,殷茵覺得已經不錯了。所以,她一直到父親過世時,都沒讓刻意隱瞞這件事的父親知道她早就知道婉華不是自己的親生母親,她不希望父親帶著內疚離開人世。

  她甚至認命到不想去找有關自己母親的事物,也不想知道母親的長相。可是,縱使是這樣,殷茵有時還是不太能忍受婉華對自己尖酸刻薄的言語;她從不正面罵殷茵,而她那種拐著彎罵人的話,卻讓人聽了更教人生氣!

  她舉起手作狀要打殷羽,而殷羽因為母親開口罵了殷茵,覺得過意不去,就閉起眼睛,一副任憑處置的樣子。

  殷茵好氣又好笑地說:

  「殷羽!你這是什麼樣子啊?倒像是我多惡霸似的!」

  殷羽睜開眼睛抱歉地說:

  「我知道媽對你不好,我也知道她為什麼對你不好,所以我願意為你犧牲一點,只希望你的心裡能好過一些!」

  殷茵頹然地放下手,說:「你全都知道?」

  殷羽點點頭。

  「我……」

  「殷茵!快點啦!」

  周淑菁著急的聲音,又再度傳上二樓,打斷了殷茵想說的話。

  她揮揮手說:「算了!我得走了!」

  殷茵說完衝回房間,拿起書包就往外衝,經過客廳時,聽見婉華仍不放過她,直對著她的牌搭子訴苦似的說:

  「現在的女孩子真是好命,以前我像她這麼大的時候,早上一大早就得起來準備一家子的早餐呢!現在別說是早餐了,就是說話大點聲音,人家就擺上好幾天的臉色給你看……」

  殷茵氣得「砰」地一聲,緊緊地把門關上,順便把婉華剩下來的話全部關在屋內。

  周淑菁好不容易看見殷茵出來,她抱怨地說:

  「怎麼這麼久?今天又要遲到了!」

  「還不是又在聽我媽精神訓話!」殷茵一臉無奈地說。

  「你媽不是在打牌嗎?我剛剛還聽到一陣洗牌的聲音!」

  「你不知道她可厲害了,她在打牌的時候還能一邊一罵人一邊吃牌,絕不會忘掉任何一句她要罵的話,也絕不會漏掉任何一張她想吃的牌!」

  周淑菁笑著說:「沒那麼誇張吧?」

  殷茵笑了笑。

  周淑菁看得出殷茵的心情不是很好,她試探性地問著殷茵:

  「你臭著一張這麼可怕的臉,不會只為了挨罵吧?你又不是沒被你媽罵過,怎麼,早上沒見到你的夢中情人啊?」

  殷茵秀麗細緻的臉龐流露出明顯的失望。

  「是啊!昨晚被她們搓麻將的聲音吵得無法入眠,好不容易睡著了,偏又起得太晚,時間緊湊得讓我來不及完全清醒,他就走了。」

  「殷茵,你既然這麼中意他,為什麼不乾脆借個機會或是弄個什麼理由讓他認識認識你?現在都是什麼時代了,你還這麼保守?像你這樣每天守著窗口看,就算再看一輩子,他也不會是你的!」周淑菁一副理應如此的樣子。

  殷茵搖搖頭。

  「算了吧!你沒看他每天西裝革履地開著那輛氣派又漂亮的車子,也不知道是哪個有錢人家的小開,人家不知道見過多少世面,他才不會看上我這種乳臭未乾的黃毛丫頭呢!我幹什麼去自討沒趣啊!」

  周淑菁不以為然。

  「那可不一定!這個年頭,什麼樣的人都有,魚肉蔬果各取所好,也許他就是個吃素的!」

  周淑菁的話逗得殷茵真的笑開了,她追打著周淑菁。

  「瞧你把我說得像供品似的,快走吧!真要是遲到了,挨了罵,可別又怨我!」

  周淑菁一看手錶,驚呼一聲。

  「哎呀!真的遲到了啦!走吧!」

  她們兩人三步並兩步地朝學校跑去。

  ※  ※  ※  ※  ※

  莫逸凡一邊開著車,一邊奇怪著對門二樓那個每天準時七點半在自己出門的時候,一定都會趴在窗口凝望的小女孩,今天怎麼沒有出現?

  自從他和父親大吵一架後,他就搬回以前他和逸玫跟母親住的地方。母親臨終前執意要他和逸玫搬去和父親同住;可是,他只要一想到母親為了父親付出了一輩子,而父親卻從來沒有為她做過什麼,他就無法心平氣和地面對父親。

  他更不能忍受的是何如玉對他那死去母親的冷嘲熱諷。何如玉是當年迫使母親帶著他們兄妹倆離開父親的女人,在莫逸凡的眼中,她是個標準的侵入者;而他跟逸玫,在何如玉的眼中,也是侵入者。她犧牲了自己的青春,為的就是父親身後龐大的家產;他跟逸玫搬進莫家之後,莫逸凡更是強烈地感覺到何如玉的敵意有如芒刺在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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