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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頁     亦舒    


  小怡愣著,「你沒聽錯?」

  「絕對沒有,他們興奮得眼睛都紅了,在幽暗的角落閃出猩紅色光芒,當時,我發覺他們的臉乾黑枯燥,像油盡燈枯的樣子,真驚人。」

  小怡渾身寒毛豎了起來,半晌,不動聲色地說:「睡吧,別想太多,明天起不用上班了。」

  那一晚,小燕噩夢頻頻,不住驚喊道:「我一定走,別逼我,我一定走!」

  下半夜,睡得比較好,深陷的眼窩顯示她實在已經勞累到極點。

  早上,小怡起來看過妹妹,見她熟睡,放下心來,小怡是名小學教師,教下午班,放回房改卷子。

  案頭放一架小小電視機,忽然有緊急新聞報告,螢光幕上記者用焦急口吻搶著敘述情況,小怡才聽了幾句,已經渾身冷汗,顫抖不已。

  新聞內容如下:「寶豐銀行燕子硤分行今晨九時半遭縱火,電源中斷,雙重保安門不能開啟,後門逃生通道早被封閉,銀行並無裝置自動灑水系統,消防員用了近半小時,才撬開雙重保安門,火警導致十多名職員死亡。」小怡手腳僵硬,要隔很久,才能慢慢走到妹妹臥室,喚醒她。

  小燕一看鬧鐘,「唉呀,十點半了,來不及上班了。」

  看到姐姐神色不對,小燕詫異,「你幹嗎面如土色?」

  「我明白了。」小怡顫聲說。

  「明白什麼?」小燕大奇。

  「你的同事逼你走,原來是為著救你!原來他們不是壞人,快,快來看新聞。」

  蝴蝶

  門鈴一響,王碧基就知道那是她的小小芳鄰胡寶兒。

  胡家住七號,夫婦均為執業大律師,工作忙得不可開交,應酬亦多,十歲的寶兒由保母帶大,物質享受應有盡有,可是像都會中大多數父母忙於事業的孩子一樣,心靈難免寂寞一點。在偶然的機會下,碧基在門口與寶兒談了起來,發覺寶兒聰明、懂事、健談,碧基與他迅速成為忘年之交。

  之後,他有空便到她家玩。

  胡太太曾過來道謝,當然,亦懷著好奇心,不過一見王宅窗明几淨,

  佈置雅致,已經放下一半心,不過仍然說:「王小姐好像很悠閒。」

  碧基笑道:「我寫作為生,有時需趕通宵。」

  胡太太恍然大悟,從此任由寶兒到王宅作客。

  下午三時十五分,準是這孩子。

  碧基拉開門,笑道:「歡迎歡迎,請進請進。」

  寶兒的圓面孔充滿興奮:「熱可可準備好了嗎,三文治都擱桌上啦?」

  「老規矩,早在等著你。」

  寶兒笑著與碧基擁抱。

  他又問:「祈納叔在嗎?」

  「他在書房。」祈納是碧基的男朋友。

  祈納聞聲出來,「寶兒,找我什麼事?」

  寶兒說:「有一樣東西,我要給你們看。」

  他打開書包,小心翼翼自夾層中取出一隻盒子。

  碧基與祈納交換一個眼色,嘴角含笑,這孩子,弄什麼玄虛。

  寶兒先喝一大口熱可可,然後,把小盒子輕輕打開。

  碧基先噫了一聲。

  祈納連忙按住女友的手,一邊輕輕說:「是只蝴蝶標本。」

  寶兒說:「不錯,這是一隻馬達加斯加島生長的藍閃蝶,當地人叫它『會飛的花』。」

  碧基奇問:「你從何處得到這枚標本?」

  「同學徐志銘送給我,志銘叔父是位生物學家。」

  祈納抬起頭笑,「現今兒童接觸面廣,懂得也真多。」

  碧基凝視該枚蝴蝶不語。

  此刻,它已死亡,動也不動被針在小盒子底部。

  寶兒小臉嚴肅起來,他說:「我在圖書館看過蝴蝶的資料,祈叔,它們真是天底下最奇妙的生物之一,原來蝴蝶翅膀上那層彩色的粉末是鱗片。」

  碧基接上去:「唔,閃蝶翅膀上鱗片的色素,叫物理色,由於特殊構造,射上去的光線會發生反射,是顏色中最永久一種,鱗片上微細的色彩脊紋越密,產生的閃光也越強。」

  寶兒聽了,十分興奮,「碧姨,你懂得真多。」

  「都是書本裡記載的呀。」

  寶兒這時說:「我有一個問題。」

  「請說。」

  「這隻馬達加斯加的蝴蝶,又與眾不同。」

  寶兒用一隻鉗子,輕輕取出標本,讓它斜斜地對著窗外射入的陽光。

  果然,在某個角度下,蝴蝶翅膀上一個指甲大小的斑點紋,忽然綻出七彩光芒,閃亮耀目,寶兒的手側一側,那斑點便閃一閃,像是傳發訊號一樣。

  寶兒說:「大自然多麼奇妙!」

  碧基溫和地問;「你的問題是什麼?」

  「啊,」寶兒說:「蝴蝶翅膀上的斑點,到底有什麼用途?我們現在已經知道,蚊子吸血用的管子同時可注射血液免凝劑,還有,蝙蝠用聲納探路,蜻蜓飛翔動力啟發直升機原理,可是科學家卻未能解答蝴蝶的彩色翅膀有什麼用。」

  祈納咳嗽一聲,「也許,蝴蝶的翅膀只用作裝飾。」

  寶兒笑了,「不,全世界生物,只有人類才會在身上不住加裝飾品,我相信蝴蝶色彩一定有實際用途。」

  碧基笑了,「宇宙的奧秘,有待胡寶兒發掘。」

  這時候寶兒說:「我要回家做功課了,明天再來。」

  他收好了標本,吃完點心,高高興興回家去。

  門一關上,碧基即刻收斂了笑容。

  祈納面色沉重,「他知道多少?」

  「那只是個孩子的好奇心。」

  祈納看著碧基,「你可記得上一個到我們家來吃點心的孩子是誰?」

  「呵,他叫查爾斯達爾文,比胡寶兒更聰明。」

  「是你幫他揭開生物進化之謎的吧。」

  碧基緩緩搖頭,「那完全是他個人的研究。」

  祈納走到窗前,看著天空,寂寥地說:「我們來了太久了。」

  「祈納,這是我們的任務。」

  「天下竟有這麼沉悶的工作。」祈納苦笑。

  碧基笑:「幸虧人類兒童活潑可愛,為我們解離鄉別井之愁苦。」

  祈納不語。

  碧基問:「你仍然怪我打破了飼養蝴蝶的瓶子吧。」

  「不,只是沒想到蝴蝶會在地球上繁殖得那樣好。」

  「人類酷愛蝴蝶。」

  「可是他們的特性永遠是忙不迭佔為己有,妄求永恆,把生物製成標本。」

  碧基不語,隔很久她才問:「胡寶兒會解答蝴蝶翅膀鱗片脊紋上物理色閃光之謎嗎?」

  祈納想一想答:「再過三十年或許。」

  碧基吁出」口氣,「那將是國際科學界一大發現。」

  祈納說:「屆時他會發現,那是英仙座一切生物傳達訊息的工具。」

  說著,他脫下襯衫,把裸背對著黃昏的斜陽,他背部皮膚上,有一塊巴掌大的花紋,在某個角度下,泛出七彩晶光,由陽光傳遞,直射到晚霞裡去,他輕輕轉動身體,閃光強弱亦有所改變,拍子長短,分明同摩斯電報原理相似。

  不一刻,天際亦有閃光傳來,碧基輕輕解碼:「——人類時間再過三百年,當有同事前來接替基地任務,請稍安毋躁——」

  不怕

  一個沒有月亮的晚上,榕樹下,有一張可以坐兩個人的石凳,石凳之後,是一幢已經拆卸一半的舊樓,頹垣敗壁,荒草處處。

  是大都會裡仍有這樣殘破的角落。

  附近並沒有街燈,可是遠處霓虹燈反映過來,人跡隱約可辨。

  這時,一個瘦小的人影緩緩走近,穿白衣白裙,姿態文弱羞怯,細細

  看遍四周無人,才鬆口氣,走到石樑一端輕輕坐下,她凝望山下七色燦爛燈光,嘴裡不由得說:「真美。」

  她有一把烏亮的直短髮,秀麗的尖面孔有點蒼白,一雙眼睛非常機伶。

  她獨自坐榕樹下,像是十分享受這一刻寧靜。

  對下一條街是住宅區,雖然已近午夜,仍有孩子嬉戲的聲音,中秋節近了,他們一定在舉行提燈晚會。

  少女好奇地站起來探望一下,雖看不見什麼,可以想像兒童們是何等

  開心。

  她嘴角露出一絲微笑。

  正在此時,身後忽然傳出一聲咳嗽聲。

  少女笑容僵住,驀然轉過身子,看到破牆之前站著一個黑衣女子,因為光線欠佳,只見模糊人影。

  少女大驚失色,返後三步,惶恐地瞪著那人影。

  對方踏前一步,急急搖手,「不怕不怕,」頓一頓腳,「唉,看你嚇成那樣,你放心,我不是——」

  少女猶自不敢動,「你不是?」

  女子沒好氣,走到較亮之處,「你看清楚沒有?」

  少女仔細打量地,吁出一口氣,「果然不是。」

  那女子笑了,「真沒想到會在這裡碰到你。」

  「這張石凳有兩個座位,請過來坐。」

  女子問:「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談玉芬,在這附近住。」

  女子說:「你可以叫我寶姨,我年紀比你大些。」

  她們二人倒是一見如故,絮絮聊起來。

  少女說:「此處涼風習習,幽靜萬分,是個乘涼好角落。」

  「現代人不愛乘涼,他們喜歡鑽電影院或是咖啡廳。」

  少女笑笑,「今晚假使有月亮就更好。」

  寶姨看著山下的霓虹燈,有點感慨,「這些年來,不知添增了多少高樓大廈,市容大有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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