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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頁 亦舒 「有何不可,你也那樣叫人。」 「開玩笑,我哪裡有資格做別人的小玩意。」 守丹說:「我聽說福達利行的主席琳蒂潘那樣形容你。」 立平馬上心虛地漲紅面孔。 琳蒂潘曾經與他約會過,她比他大十多歲,他在她那裡得到三紙合同,成為他升級的台階,這已是五年前的事,並且是一個守得很嚴的秘密,守丹從何得知? 這不是攤牌的時候。 「所以,」守丹笑,「漂亮的男性亦受謠言困擾。」 立平附和,「從來沒有人講老李的是非。」 守丹很有深意的笑了。 立平混身不自在。 他吃得很多,但是不記得吃過什麼,喝了很多,也許太多一點,是以略覺疲倦。 守丹端出咖啡的時候,他只覺非常睏倦。 梁府有一個男生已經夠了,他踉蹌地站起來道別。 守丹說:「他不適宜開車,小弟,你送一送他。」 余立平連忙拒絕,搶著出門。 如果守丹真的關心他,她會追出來送他。 余立平站在街角好一會兒,守丹地把他忘了,他只得爬進駕駛位,失意地,慢慢地把車駛回家。 他醒了。 他輕蔑地管別人叫小玩意,卻不知道人家也這樣叫他。 星期天醒來,頭痛欲裂。 電話錄音機上有留言:「立平,琳表姐的喜酒不要忘記」,「小余,這是老梁,禮拜一早上八點鐘會議」,「余先生,我是你秘書桃樂妃,提醒你明早八點鐘會議要帶章程甲乙同丙」。 沒有人找他去耍樂。 小余舉起腳,發覺昨晚忘記脫襪睡覺,左腳拇指穿了一個孔。 他蠕縮一下足趾,自嘲想,平日叫老梁羨慕得說不出話來的余立平此刻不堪一擊。 外表徒然英俊瀟酒,風流倜儻,私底下卻襪子穿洞。 從前,女孩子為著討他歡心,周未還會上來幫他洗洗碗碟,打理一下衣物。 守丹卻從來沒有這樣做過。 說不定她也在找保母與管家。 余立平吁出一口氣,脫下襪子。 他到衣櫃找一找,十餘雙襪,有些落單,有些破舊,可以穿的不多。 給誰看見襪子上的洞,真會英名掃地。 他順帶把前兩年買的,較為花俏的衣物也整理出來,折疊好,放進大紙袋,預備送人。 小余不會忘記公司大老闆請手下坐船那一次,五十多歲的他穿了一套淡藍色T恤配長褲,那嬌嫩的顏色使他看上去像一名滿臉皺紋的小丑。 歲月不饒人,人貴自知。 余立平把所有淺藍色衣物扔出來。 衣櫃裡只剩下深灰、黑、棕,藏的時候,他才滿意。 要人家尊重你,你必需首先尊重自己。 小余彷彿在今日立志。 他並沒有去糾纏梁守丹,女人要男人看顏色的時候,男人最好維持緘默。 傍晚,他換上深色西服去接母親喝喜酒。 那種場合,簡直是大規模相看,年輕未婚男女穿戴整齊了,各自三三兩兩的佔據有利座位,看人,也讓人看。 往日,余立平是這類遊戲的好手,如果有女孩子對牢他笑,他一定有表示,通常會走過去用手搭住對方椅背,問一聲「你是新娘子的表妹?好臉熟,什麼,不是,是同事?我替你叫杯咖啡,這裡的伊面也不錯……」 如此這般,他結識過無數異性。 今夜他卻連頭都沒有抬起來,乖乖坐在母親身邊服侍老娘。有親友過來他便站起招呼,否則分文不動。 余太太問兒子:「你不舒服?」 「沒有,我很好。」 余太深以為奇,「你看,」她想提起兒子往日的興趣,「那紅衣女郎多艷麗。」 立平一向不喜紅衣女。 人沒進來,衣服先進來,還沒看到人,已經先看見衣服,不知是衣服穿人,還是人穿衣服,衣不驚人誓不休,太誇張了。 「那麼,」余太太又說:「看,白衣女。」 余立平也不喜歡,雪雪白,一伸手就像玷辱了她的樣子,這社會太現實,完全不適合不食人間煙火型女子,立平自問沒有耐心時間精力服侍一朵百合花。 開席了,他仍然坐母親身邊,自冷盤乖乖吃到甜品。 余太太奇問:「你沒有別的事?」 立平回母親:「沒事,我閒得慌。」 變了,余大太想,完全變了,這個轉變,不知是好是壞。 那一晚,立平覺得省下許多力氣,他並沒有撲來撲去侍候那干女孩,他要潔身自愛,他不再稀罕做眾人樂園。 星期一正是他最最忙的一天,替上司背黑鍋,讓同事開小差,為下屬抵擋橫風橫雨。 在大機構內工作過的人,不難發覺,人類至大的醜陋與弱點便是一有機會就想整治及控制他人。 老闆放假,小李不過暫時替他三天五天,就立刻開始擺款,把小張小王召入房內問:「那計劃表做好沒有,你打算如何處理?」 他馬上打算精忠報國,犧牲同事,在所不計。 一點都不怕難為情。 權力到了獨裁者手中,往往造成大悲劇,就是這個道理。 爭爭爭,人爭我爭,日爭夜爭,升了職也不過加兩千塊,那許多人便甘心受愚弄,被上司支使得團團鑽。 無奈人在江湖,維持清白談何容易,余立平亦不得不成為遊戲一分子,再無聊,再愚蠢的章法,都得繼續玩下去。 晚上八點才回到家中。 他的威士忌加冰要雙分才能鬆弛神經。 初出道精力好得多,立平想起守丹的小弟,是,就似那小伙子,青春抵擋一切,他根本看不見立平給他的白眼,懵懵然做歡樂英雄。 電話鈴響。 余立平有第六感,知道由女孩子打來。 「在家?」是守丹的聲音。 「不,不在家,這是電話錄音。」 「要不要看電影,我負責買票。」 「我想打個盹,買九點半票,還有,請來接我。」 守丹在那頭直笑。 「不然我就不出來。」立平說。 「辦公室生涯益發辛苦,噯?」守丹笑。 「苦不堪言,下班之後,茶飯不思。」 「九點十五分我來接你。」 立平略感安慰,他想說:「守丹我們一切從頭開始可好。」 終於忍住。 不能再衝動了。 他在沙發上睡著,直到守丹來拍門。 她一見立平,立刻說:「你不是疲倦,你病了。」 立平揮揮手,「你同小弟去看戲吧,別理我。」 「小弟沒有來,他約了朋友去新屋。」 「那麼,你獨自去吧。」 守丹推開他,進屋關上門。 立平呻吟一聲,跑到沙發躺下。 王老五之家就是王老五之家,守丹找到亞斯匹靈以及礦泉水,逼立平服下藥。 立平從來都不肯以于思滿面,形容憔悴的樣子見人,一定要守丹走。 守丹問:「你醒了吃什麼?」 「我可以照顧自己。」 「緊急時叫你母親。」 「沒問題。」 守丹很想照顧他,隨即一想,他一退燒,大抵就忙不迭撥電話找其他女伴,他不是她的責任,他倆尚是自由身。 於是她說:「我走了。」 立平沒有回答,他已經睡著。 守丹看見丟在門角的一袋兩袋舊衣,以及洗碗盤內堆積如山的杯子,搖搖頭,沒奈何。 她記得立平像雇著個家務助理,但不是好幫手。 守丹猶疑一刻,不知該不該走,以余立平這樣的人來說,對他好,他不是不曉得,但也不會感恩一輩子,此刻同他洗杯子補襪子,徒然失了身份。 假如再替他煮一鍋粥,那更成為老媽子,大大犯不著。 守丹歎口氣,她不是不想做,而是形勢不讓她這樣做,她有她的難處。 進過他的廚房,以後梁守丹難再見人。 守丹把藥丸與開水放在他附近,終於讓一切照舊,輕輕掩上門離開。 走了一年多,兩人還好似打啞謎,守丹唏噓,真不知人家是怎麼結的婚。 電影放到一半她才進場,看了十分鐘,不知首尾,她只得離場。 余立平半夜醒來,看見那只乾淨的玻璃杯裡盛著清水,當瓊漿玉液般喝下去,感激之餘,撥電話給守丹,守丹剛在電話旁看小說,順手接過,只聽得立平說:謝謝你來看我。」 守丹見他如此有禮,差點要即時報他知遇之恩,上門去替他洗熨煮,但是強自壓抑,淡淡說道:「你好好休息吧。」 一旁在玩電子遊戲的小弟問:「是不是我的功勞?」 守丹笑,「你白吃白喝白住,還有功勞?」 「在我出現之前,余先生好像比較吊兒郎當。」 「與你無關,是他自己累了。」 「是嗎,」小弟笑,「也許看見我使他更累。」 「有可能。」守丹點點頭。 很多時候,守丹看到十六七八歲的少女,也會頓時氣餒,倦意頓生。 「那還不就是我的功勞。」 守丹笑,「難道還要我另外發獎金給你不成。」 「我絕對不介意,上週六余先生在這裡晚飯,我看著他一路老下來,臨走時似中年人。」 守丹不語,她覺得自己很殘忍。 「你看,」小弟說:「你沒有白把我自英國叫來,計劃很成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