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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頁     亦舒    


  「還有六天就要回家了。」

  「呵,下次幾時來?」

  「最快也要明年,梅花,我希望尚能與你見面。」

  「王君,你太天真了,我的壽命,只得三個月。」

  「什ど?」

  「三個月內電池用畢,便遭丟棄,同地球上即用即棄的用品一樣,廠方並不打算用我們一輩子,三個月已經足夠,新產品不停改良。」

  王思明覺得太殘忍,他睜大雙眼。

  「不要緊,王君,屆時梅花品種精益求精,會使你更加快樂。」

  「我不要那些新品種。」

  梅花沉默。

  「我帶你回地球,把你拆開研究,你根本是地球科學結晶,我有做電腦與機

  械的朋友。」

  「不,」梅花搖頭,「不。」

  「不許說不。」

  「不應該發生感情。」

  已經發生了,思明呆呆地握住她的手。

  「機械人只是機械人。」

  王思明落下淚來。

  「回到地球,你不再需要我,你的親友會包圍你,你不再寂寞。」

  「你還不明白我的處境?我一直寂寞孤清。」

  「機械人只是機械人。」

  「不行,我一定要把你帶回去。」

  「那是犯法的走私行為,地球嚴禁我們進口。」

  「管他呢。」

  「我不願意去。」

  思明呆住。

  「王君,我的構造不一樣,設計者把我設計得令人類一看見便喜歡我,但是我不適合家居生活,把我帶回家,徒然自尋煩惱。」

  思明拉住她的手,「你會習慣的。」

  「我永遠不會習慣,我不是人,環境不能影響我,我的思路,一早由電腦資料決定。」

  思明深深失望。

  「我要走了。」

  「不,不要走。」思明出力拉住梅花。

  梅花說:「請放手。」

  思明不肯。

  梅花向後一仰,「危險,請放手。」

  話還沒有說完,她的一節手臂已經脫出來,露出一大扎電線與精密的電路板。

  一連串小紅燈亮起,只聽得梅花說:「毀壞,毀壞,賠償,賠償。」

  思明知道他錯了,她是不折不扣的機械人。

  他拾起手臂,「對不起,梅花。」

  梅花用另一隻手拾起那一隻手,一言不發,打開門,離去。

  只是一具機械人,思明掩住瞼,他自作多情了。

  通話器響起。

  思明默默按著它,對方的聲音傳來,「先生,梅花毀壞,你可願照價賠償?」

  「我願一意。」

  「手臂修理費用是五百六十元美金。」

  「沒問題。」

  「明日時間,可願接受另一位伴遊?」

  「好的。」

  「喜歡什麼樣的類型,先生?」

  「熱帶女郎,微褐色的皮膚,鹿般大眼睛,不多說話,非常溫柔,同時,我

  希望學跳舞。」

  「絕對如你所願,先生,她叫沙龍。」

  「謝謝你。」

  「不過先生,梅花修理好之後,要不要她再來?」

  王思明想了一想,「不,不用她了。」

  「好的,沙龍會代替她的位置。」

  王思明躺在床上。

  不用她了,反正每一個都一樣,都有優點,不如天天換。她們只是機械人,受了傷可以迅速修理,只要照價賠償,沒有任何心理負擔。

  天亮了,王思明起床工作。

  天黑了,王思明下班回家。

  一個女孩子捧著鮮果汁笑著出來,「我是沙龍,我來早了,見門掩著沒鎖,

  便推門進來,請勿見怪。」

  她穿著熱帶花紋的裙子,彩色斑斕,一雙黑色的眸子含情脈脈。

  思明脫去外套,「你會跳舞嗎?」

  「會。」

  「願意教我嗎?」

  「願意。」

  王思明過去輕輕摟住她的纖腰。

  沙龍輕輕地笑起來,那笑聲,貼在耳邊聽,就似銀鈴一樣。

  思明不再會誤會。

  她們只是伴遊社的機械人。

  理想生活

  葛若文自床上躍起,一看鬧鐘,已經九點半,她不相信這樣大的悲劇可以發生在她身上,今早八時四十五分有一個關乎她事業榮衰的會議,而她居然睡過了頭。

  她原本要向公司最大客戶發表明年度計劃書,大老闆會在旁觀察她的工作能力以便決定她是否升職。

  這一升表示她的頭頂上司由十一位降至四位,不知看了多少瞼色。

  而她睡過了頭!

  若文慘叫起來,眼淚四射,怎麼可能,自小她永遠比鬧鐘早醒十分鐘,她不是那種疲懶得沒有明天的人。

  若文大喊,真是天亡我也。

  正心急如焚,熱鍋上螞蟻似團團轉沒法子,她忽爾聽得一陣鈴聲。

  這是什麼?

  鈴聲連綿不停。

  若文的靈魂漸漸被它喚醒,這一次她真正自床上躍起,睜大雙眼,揮一揮額角的汗,第一件事便是把鬧鐘抓過來看。

  六點半。

  她搖搖鬧鐘,不相信,又取過手錶看。

  六點半。

  她鬆下一口氣,原來剛才那個是噩夢,有得救,她死不了。

  經過這樣一嚇,一顆心咚咚跳,委曲不過,若文怔怔地落下淚來。

  雖然是自由社會,衣食住行一樣不缺,若文卻覺得做人不容易,做人好辛苦。

  也不能盡情痛哭,待會兒腫著雙目去上班,成何體統。

  若文淋一個冷水浴,一邊吹乾頭髮,一邊喝咖啡看早報。

  多年來習慣三四件事一起做節省時間。

  若文化一個淡妝,穿上一套雪白藍邊金紐扣的香奈兒針織套裝,看看鏡子,自覺聲色藝都及格,便開車去上班。

  到了公司,才八點正。

  那噩夢總算漸漸淡忘。

  但若文心底有股哀愁,揮之不去。

  生命活一天少一天,總有比這個更高質的生活方式吧。

  已經沒有空作如此深入的思考了。

  諸同仁開始操作,若文指揮起來。

  八點四十五分,貴賓蒞臨,會議開始。

  若文色若春曉般站出來,已經叫人暗暗喝一聲采,接著口齒伶俐,妙語如珠,清脆玲瓏地講解了她的計劃,握要,有力,卻不予客戶任何逼迫感。

  她的大老闆在會議開始後十五分鐘便決定給她升職,加薪百分之五十,提供私人辦公室,以及必要時,房屋津貼。

  她的客戶心裡罕納:為什麼我們公司沒有這樣高質的員工?

  計劃平平,並不見得超級出色,但是經葛若文包裝,便有不可抗拒的魅力,客戶決定採用。

  事實上,客戶在會議之後便簽下合同。

  這宗大生意會帶給公司榮譽及進賬,老闆馬上笑開顏地說:「若文,待會兒一起午餐。」

  若文應了一聲。

  到這個時候,緊繃的神經才舒展開來,若文倒在沙發椅上,吸一支煙,喝一杯咖啡。

  她情願吃一隻蘋果當午餐。

  奇怪,她把辦公室生活處理得這樣妥當,成績斐然,但是她卻完全不喜歡這一套,她甚至乎厭倦這一切。

  丟下煙,若文到洗手間去補妝,終有一天,她撲粉的時候想,這塊臉會褪色,一定有更好的辦法使臉色紅潤吧。像足夠的運動,像充分的睡眠,像愉快的心情,但現在,只能靠化妝品。

  一位初級女職員看到她,不勝羨慕地過來說:「葛小姐,你真本事。」

  若文茫然轉過頭來,陪一個笑,客氣地說:「是嗎,太過獎了。」教養與涵養告訴她,千萬不能囂張。

  那位小姐說:「下月起葛小姐你可以用高級職員的洗手間了。」

  葛若文沒想到這個。

  不止一次,不耐煩的同事抱怨初級職員不顧衛生,終於,她有機會去一睹高級職員是否注意清潔。

  洗手都分階級,夫復何言。

  若文補完口紅。出去隨老闆到私人會所午飯。

  又要能做,又要耐看,還得陪客吃飯。

  纍纍累。難難難。

  兩點半,老闆們還坐著聊天,若文識趣,先退下來,樂得輕鬆。

  擠進電梯,忽爾聽得有人在她耳畔說:「我知道你想追求理想生活。」

  若文一呆,抬起頭,過一刻,四邊張望,誰,誰同她說話。

  誰知道她心底的渴望?

  若文繼而訕笑,怕只是站在她後邊的人與友人說話,言者無心聽者有意。

  電梯停住,大家匆匆忙忙往外走。

  若文又聽見有人說:「……你想追求理想生活嗎?」

  若文忍無可忍,霍地轉過身子,發覺她身後站著一名俊朗的年輕人。

  那青年看見若文的臉,也一怔,心想,好一張秀麗的面孔。

  若文心底猶疑,是他嗎,說話的會是他?

  只見他與同伴打一個招呼,他同伴向他擺擺手離去。

  他往前走兩步,見那標緻的女郎仍然呆站在那裡,躊躇,轉頭看她。

  這時候,若文剛剛也轉過身子,兩人對望片刻,是若文先尷尬的笑了。

  那年輕人鬆口氣,過去打招呼,「有沒有人介紹過我倆?」

  若文搖搖頭,「沒有人。」

  「我們以前有沒有見過面?」

  「也沒有。」

  「那麼讓我介紹自己,我叫劉迎新,這是我的卡片。」

  若文與他握手,「你好。」

  她是一個非常謹慎的獨身女,絕不與人亂打關係,趁勢混在人群中走脫。

  這才想起,她忘記報上姓名。

  可惜。

  那位劉迎新先生可能有理想生活的秘訣。

  這是漫長的一天,回到家,若文放一缸熱水,加進浴鹽,跳進去,浸了半小時。

  彼得打完電話來輪到歐陽,然之後是小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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