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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頁     亦舒    


  「來,」紅顏說:「告訴我關於你。」

  李汝敦清清喉嚨,「我做成衣生意,是個商人,已婚,有兩個孩子。」

  他留意紅顏反應,女郎毫不介意,「會跳舞吧?」

  「會,我的交際舞跳得不錯。」

  「那還等什麼,還不帶我去示範一番?」

  李汝敦遲疑」下,「舞廳夜總會都快打烊了。」

  「是嗎,」紅顏嫣然一笑,「你有什麼好主意?」

  李汝敦鼓起勇氣說:「我妻子帶著兩個孩子到溫哥華去了,家裡只有我一人,我有副上佳的音響器材,……你說怎麼樣?」

  女郎大眼睛眨了眨,考慮半刻,李汝敦緊張地等待她答覆。

  女郎喝盡杯中的酒,「好吧。」

  李汝敦大喜過望,幾乎有一陣暈眩,匆匆拉看紅顏離開酒吧。

  他駕駛一部德國房車,把她載回近郊家中。

  紅顏進門坐在沙發上嬌慵地說:「好地方,有無美酒?」

  「有有有。」李汝敦立刻去張羅。

  接著,他又播放了悠揚的跳舞音樂。

  「來,」女郎踢掉了鞋子,「陪我跳舞。」

  李汝敦神魂顛倒地擁著她纖細柔軟的腰肢,女郎細膩的臉頰漸漸貼近,李汝敦只盼望如此良辰美景可以永留不去。

  他的腳如踏在九重天上,女郎輕輕在他耳畔哼曲子,她的朱唇就在他耳邊摩挲,忽然間,那柔軟麻癢的感覺移到他唇上,這是名副其實的一個香吻啊,李汝敦眼前發黑,突然失去知覺。

  第二天。李汝教想了又想,還是報了案。

  派出所兩位警員慎重地幫他落口供,並且傳來繪圖員幫他拚出疑犯的樣子。

  兩位警員走到一角商議此案。

  「四十多歲的生意人,怎麼好像昨天才出一」樣,竟會相信年輕貌美的艷女會無故向他投懷送抱。」

  「唉,一覺醒來,發覺全身上下財物不翼而飛,還有,家中財物幾乎搬個精光,連電腦及音響設備都不能倖免。」

  「那艷女顯然有同黨。」

  「是呀,他以為他釣人,其實人釣他。」

  「艷女已經不是第一次出動了,這是有組織罪行,專門利用漂亮的女子四出物色羊牯,行家叫她們吻盜。」

  「真是,在香吻中把麻藥傳到受害人身上,待他們失去知覺,裡應外合,予取予攜。」

  「受害者?他不是求仁得七嗎,艷福不淺呀。」

  「據他說,都不知道怎麼向妻兒交待才好,還有,連臥室中收藏隱蔽的一隻小夾萬也被抬走,裡頭有五隻鑽表及一套百餘枚罕有金幣。」

  「代價不少啊。」

  李汝敦總算完成口供,在表格上面簽了名。

  不知怎地,在陽光下看去,他比昨夜老了十年不止,頭頂上頭髮更為稀薄,臉容憔悴,精血像被什麼妖怪吸盡了似。

  也許,他失去的不只是財物,吻盜偷去最名貴之物,是他的自信。

  誤會

  單身人酒吧。

  張海欣與羅國才正在物色有可能性的對象,目光炯炯,掃到每一個角落。

  所謂單身,即今晚尚無伴侶,寂寞的心忐忑不安,趁著夜未央,來到展銷處,叫一杯飲料,細細打量,看到適合的人兒,好上前搭訕。

  世風日下?不不不,古時的廟會、元宵節,說穿了其實也是類似場合,你以為唐寅是在什麼地方認識秋香的?

  小張已經喝到第三杯威士忌了,他有點惆悵,「今晚沒有機緣。」

  小羅安慰他:「時間還早。」

  兩位男生都年輕,也算得上英俊,為著炫耀身段,穿著白色薄棉襯衫,一有汗氣,那布料就貼在身上,健康身形展露無遺。

  也有長輩勸他們:「那種地方哪裡有好女孩。」

  笑得張海欣打跌,可是,他們要找的,並非好女孩子,一日已經完結,工作了十多小時,他們需要鬆弛,需要娛樂,來到此地,毫無心理負擔,不用再記得學歷、業績,在這裡,只要合眼緣便可。

  與白天的冷酷理智世界完全相反。

  小張幾乎肯定了,「沒有,今晚沒有。」

  就在這個時候,身邊有隻手搭過來,小張抬頭一看,是位打扮入時的女子,正在喝黑咖啡,可惜年紀略大,臉容有點憔悴,可能有心事要傾訴。

  羅國才一見這種情形,連忙把小張拉開,他們走到一張小圓台坐下,小羅笑,「在這裡,單講肉體,不講靈魂,我不打算聽故事。」擠擠眼。

  酒吧氣氛很熱鬧,琴師奏出一首古老流行曲《當煙霧迷了你的眼睛》,忽然之間,小羅說「看。」

  張海欣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只見一修長女郎,走進來,她先摘下頭上的帽子,再脫下外套,到櫃抬前,叫了一杯飲料坐下。

  遠遠看去,她有細腰長腿,側臉只見挺直的一管鼻子,喝了一大口啤酒,她脫下鞋子,抖開了長髮,長長吁出一口氣。

  「看上去好像十分疲倦。」

  「噯!好,疲倦的人意志力特別薄弱。」

  兩個年輕男子不懷好意地笑。

  「她是一間航空公司的空中侍應生,剛下班,身上還穿著制服。」

  小張運用他的眼光,「是北歐維勤航空公司。」

  「嘩,北歐,」小羅眉飛色舞,「夠開放。」

  「你去,」小張說:「我讓你。」

  「你太慷慨了,謝謝你,且讓她喝完這杯回回氣再說。」

  「好漂亮的人兒。」

  是的,那女郎用手托著頭,自有一股風韻,忽然之間,張海欣覺得惋惜,如此佳人,緣何跑到單身酒吧來。

  「這樣好不好,我同你一起過去打招呼,然後各安天命,看她喜歡誰。」

  「也可以。」但是腳並沒有動。

  羅國才拿起酒杯主動走向女郎,小張只得緊跟。

  他走到女郎背後,咳嗽一聲,女郎轉過頭來,俏臉不出所料十分秀麗,且和顏悅色看著他們。

  小羅為艷色所懾,先要清一清喉嚨,「我是彼得,他是保羅,請問尊姓大名?」

  那女郎笑笑,「我叫瑪莉。」

  張海欣覺得她很有幽默感。

  「等人?」

  「是,」瑪莉當然不是她的真名字,「我還是第一次來這間酒吧,聽說是個很時髦的地方。」

  張海欣正想塔訕,瑪莉忽然抬起頭說:「來了。」

  呵,真是意外。

  只見一個高大碩健的金髮美人兒朝他們走來,正向瑪莉微笑呢,這下子好了,不用爭,一人一個,剛剛好。

  羅國才喜出望外,單人酒吧內不乏怨女癡男,很少見到如此神采飛揚的美女,今晚是走了運了,他決定施出渾身解數。

  「我們不如一起坐。」他建議,「今天由我請客。」

  瑪莉笑,「我們不打算久留。」

  「不要緊,我們隨時聽你倆吩咐。」

  一行四人立刻搬到較大的檯子去。

  羅國才問那後來的可人兒,「我怎麼稱呼你?」

  「我叫奧爾嘉。」

  羅國才一怔,這可能是真名字,「你是挪威人?」

  「不,瑞典,不過我家在巴黎。」

  她似有私人話說,輕輕在瑪莉身畔講了片刻。

  張海欣聽得出那是德語,他可聽懂三成法語,對德文一竅不通。

  只見瑪莉也答了幾句,然後兩個人一起笑了,瑪莉像是放下心頭一塊大石似,適才疲怠的神情一掃而空。

  羅國才大聲說:「女士們,我有個建議」

  瑪莉卻打斷地,「彼得,我們很有緣份,適才我進酒吧來時,心情沮喪,不料剛剛卻自奧爾嘉口中聽得一個最好的消息,碰巧你與保羅都在座,不如與我們分享這個喜訊。」

  小羅先是一愕,隨即笑起來,只要情況對他有利,管那是甚喜訊。

  倒是張海欣看出瞄頭不對,按住亢奮的羅國才,問瑪莉:「是什麼好消息呢?」

  奧爾嘉笑了,「雙方父母終於批准我倆結婚。」

  羅國才眼睛瞪得似銅鈴大,看著奧爾嘉情深歇歇注視瑪莉,瑪莉則緊緊握住伴侶的手。

  小張與小羅半晌才能夠恢復神智,結結巴巴,找個藉口,二人一齊溜出酒吧。

  街外寒風凜凜,正在下雨,呵氣成霧,空氣倒是十分清新。

  小張仍然抱怨:「今日又泡湯了。」

  小羅則說:「來,我們到鄰街那間去碰碰運氣──」

  無情

  那中年人在店裡逗留了有一段時間了,像是對選購什麼一籌莫展。

  他約莫四十餘歲,身段維持得極好,穿著裁剪講究的西服,他的面孔很熟,曾在報章財經版上出現過無數次,他是個名人。

  售貨員洪小清一直微笑,靜待一旁,等客人作出決定。

  他一進店門,小清便認得──客人是本市鼎鼎大名的財閥於錦祥。

  於錦祥近日在娛樂版上頗出風頭,因為他的女友許玲娜是著名演員,而當許玲娜傳出婚訊的時候,新郎卻不是他。

  小清當然裝作完全不認識他的樣子。

  這個世界很奇怪,越是無名小卒,越是希望有人認識他,可是真正名人,又往往希望做回一個普通人,一次,同事不知好歹,請一位時常上來的歌星簽名,從此以後,歌星不再光顧,怕被騷擾。

  又過半晌,客人咳嗽」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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