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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頁     亦舒    


  雪貞笑答:「一點都不錯。」

  勢利

  李笑心回到家,看見母親正在招呼表姨陳氏,她只假笑數聲,即時轉入房中。

  可是狹小公寓能有多大,兩位中年太太的對話還不是二傳入耳中。

  只聽得表姨問:「阿心畢了業在幹什麼?」

  李太太只好從實招出:「在銀行做見習。」

  表姨像是大吃一驚:「為何不升學?」

  「會考成績不大好。」

  「報名重讀再考呀,四舅母的女兒樂珠去年考到兩個A亦決定重讀,結果以四A勝出,順利進入中大,有志者事竟成,花多一年時間也值得。」

  李太太賠笑道:「讓她試試做事也好。」

  表姨唔地」聲,不以為然:「那種沒有前途的工作,有什麼好做,一年一年蹉跎下去,一下子老大。」

  李太太只得唯唯答,那表姨又說了一些話,才告辭回去。

  笑心開門出來,十分懊惱:「那長舌婦簡直沒完沒了。」

  李太太說:「她講得也有道理。」

  「什麼歪理!她純粹勢利二天到晚講出身、講家世、講身份,眼睛長在額角頭。」

  李太太看著女兒:「我覺得,呃,為著將來,你不如回去重讀再考,這次用心一點,保管成績理想。」

  笑心沒好氣:「你聽那婦人說長道短,條條大路通羅馬,我有朝一日一般揚眉吐氣。」

  第二天,回到銀行,發覺諸級職員十分擾攘,嚴陣以待,原來總行派要員來巡視。

  半晌,那欽差到了,笑心一看,發覺她是一妙齡女子,化妝明艷,衣飾亮麗,各人如眾星捧月似迎上去,她不到半小時就離去,可是留下許多迴響。

  職員在茶水部議論紛紛。

  「甄小姐真漂亮。」

  「人家還是哈佛的管理科碩士呢,法語說得與英文一樣標準。」

  「幹勁沖天,三年升了兩級。」

  然後,正眼也不看笑心一眼,笑著推門出去。

  笑心冷笑一聲,勢利!

  忽爾聽得身後有人講出她的心聲:「勢利!」

  誰!這是誰?

  轉頭看去,才發覺是信差阿高。

  阿高在銀行做了有五六年,年紀不大,可是牢騷極多,笑心平時不大與他交談,怕他嚕嗦。

  她有一大疊文件需要影印,於是朝阿高點點頭,轉身離去。

  此時聽得阿高自齒縫中再度迸出「勢利」兩字。

  笑心一怔,這可是在說她?不不,她才不是勢利的人,她李笑心也是勢利風氣的受害者,可是她不敢同阿高分辯,給同事看到她同他攀談,萬一誤會他們有何特殊關係,那可麻煩了,阿高絕對是個不受歡迎人物。

  發了有限薪水,笑心下了班去逛街,這是整個月最高興的一天,她可以隨心所欲置一些喜愛的東西,像一條名牌子牛仔褲,或是一隻好看的手袋。

  她推門進店,可是站了半晌,店員只是忙著招呼日本遊客,並不急於招呼穿白襯衫藍布褲的她。

  笑心僵了廿分鐘,突感氣餒,靜靜離去。

  勢利!

  忽然掩住嘴,這口氣同阿高何其相似。

  不不不,她不要像阿高。

  李笑、心似受了驚,匆匆返回家中。

  一進門,看見父親坐在飯桌前托著頭對著一疊文件填寫,這本是晚餐時分,笑心忍不住問母親:「好吃飯沒,肚子餓了。」

  李太太噓一聲,「且慢,你爸正頭痛呢?」

  「他在幹什麼?」

  「他在填移民表格。」

  笑心倒是歡喜,「我們可是要移民?」

  李太太歎口氣,搖搖頭,「十劃還無一撇,在愛蒙頓的二叔,雖然願意擔保我們,可是分數仍然不夠。」

  「怎麼算分?」

  「那要問你父親了,好像職業自零分至十分,大學學歷又可算分數,英法語流利又佔優勢,當然,講到底,投資移民最快,金額越高,越獲優先處理。」

  笑心愣在那裡作不得聲。

  只聽得父親抬起頭來苦笑,「真勢利,無論是申請居英權,或是移民任何一個國家包括新加坡澳洲加拿大,都同申請人斤斤計較身家學識,少一點都不及格摒出局!」

  笑心連忙問:「我們欠什麼分?」

  「他們不需要教書先生,職業上已吃光蛋,我年紀已過五十,老大無力,只怕要倒扣十分。」

  李笑心氣得叫出來:「勢利!」

  李先生是樂觀派,不怒反笑:「不要緊,總有地方需要我這樣的蟻民吧。」

  笑心不再說話,她也滿懷心事。

  李先生低著頭繼續填寫表格,頭髮已經斑白,多年來坐著改卷子,背脊也有點佝僂,笑心看在眼中,不禁惻然。

  李太太叫女兒:「我給你做了一碗麵。」

  笑心坐在廚房小模子上吃麵。

  她母親歎口氣:「你表哥吳作鑫醫科畢業了,已在政府醫院實習,大伯伯下週末請客吃飯,叫我們早點去,都不知該送何等樣的禮。」

  笑心擠出一個笑話:「大家扮病人出現一定最受歡迎。」

  「姑媽說大家夾份子買只金錶最好。」

  笑心終於忍不住厭惡地說:「他醫科畢業關我們什麼事,要我們花冤枉錢。」

  李太太不語,隔一會兒反問女兒:「到底這世界是人先勢利呢,還是社會先勢利?」

  笑心低首沉吟,她第一次考慮返校重讀會考班。

  李太太又問:「我們是該順著這勢利風變本加厲精益求精呢,抑或背道而馳孤立自己?」可是,她的聲音已經輕不可聞。

  狩獵

  馬思融夫婦今晚招待的客人是江氏伉儷。

  江日長是都會裡新貴之二平地一聲雷那樣冒了起來,人們都認為年輕的他龐大財產來歷不明,可是又不得不勢利地抬捧著他,更顯得他身份神秘。

  馬思融剛相反,家世顯赫,一直可以追溯到三代以上,雖然在那個時候,生意人的社會地位並不高,土農工商,只不過擺在末位。

  馬氏幾乎與江日長一見如故,江君英俊瀟灑,為人又十分謙和,正在尋找投資項目,與馬思融一談即合,另外還有一個理由,馬思融幾乎不好意思說出來,那是江日長那美麗的妻子,實在使他好感。

  江太太葉如茵比城中任何名媛更美更有修養,與她相處,如沐春風,不止是馬氏一家願意親近她,據馬太太說,最多在一個月內,葉如茵試過參加四十多個晚宴,最近實在累了,才推掉部分約會。

  今晚,只是兩家人在馬宅吃晚飯,廚子做了清淡可口的家常小菜,賓主談得及其高興。

  江太太葉如茵坐在柔和的燈光下,美麗精緻的臉彷彿散發出淡淡螢光。

  馬太太不由得讚道:「如茵你皮膚真好,不知如何保養。」

  葉如茵笑不可仰,「睡眠充足,多做運動,不知你信不信。」

  忽然之間男女們的話題轉到運動上去,馬思融說:「我不大喜歡慢條斯理的運動,兩個兒子像我,他們在加拿大喜打冰曲棍球。」

  江日長加一句:「馬球也尚可,同時可訓練騎術。」

  馬思融的興趣來了,「日長兄,不知你認為什麼是最刺激的運動?」

  江日長毫不猶疑地道:「狩獵。」

  馬思融啊地一聲,像是深得吾心的樣子,「日長兄,希望你不是指英式追狐狸那種象徵式狩獵。」

  「當然不,」江日長笑,「我指到非洲大陸狩獵野生動物。」

  這時,江太太葉如茵忽然輕輕咳嗽一聲,像是提醒丈夫不要說得太多。

  馬思融哈哈笑起來,「明人眼前不打暗話,請江兄來看我的藏品。」

  他領江氏夫婦走到大宅二樓,推開兩道門,開亮了燈,客人看到四面牆壁掛滿林林總總動物頭部標本。

  江日長頗為動容,「馬兄,沒想到你是獵戶。」

  「家父與我都喜歡狩獵,這裡大部分是他的戰利品,實不相瞞,此刻參加狩獵已屬違法。」

  江日長說得十分含蓄,「可是從前稱黃金海岸與象牙海岸的幾個國家」

  馬思融訝異,「沒想到江兄亦好此道,真正意外。」

  江日長凝視一頭雄獅標本,它作咆吼嘶騰狀,目眺欲裂,像是十分不甘心被掛在彷壁上成為裝飾品,隨時會撲下來復仇。

  江太太葉如茵緩緩說:「江家昔日在南非擁有」小小鑽礦,後來被盎格羅阿美利加公司奧本威默氏收購,這才轉到東南亞投資,故此對黑暗大陸頗有瞭解。」

  這無異解釋了江氏財產來源,馬思融更覺親切,因說:「最近不少動物瀕臨絕種,狩獵已全面禁止,我等已無用武之地。」

  美麗的葉如茵卻毫無懼色地笑了,環顧室內標本,問:「馬太太為什麼不進來?」

  馬思融有點遺憾,「她頗有婦人之仁,覺得狩獵殘忍。」

  葉如茵仰起頭笑,「可是人類祖先全屬獵戶。」

  馬思融也笑:「如茵你說得是。」

  他們走出標本室,馬太太準備了咖啡,兩個男人又談了一會生意上細則,江日長見時間差不多,便起身告辭。

  歸途中江氏夫婦略為沉默,然後,江日長說:「一切如意料中發展。」

  「可是,」葉如茵對丈夫說:「馬太太膽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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