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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頁     亦舒    


  這時候,芳契那具只會批評不會創作的電腦又技癢了,它註腳:「為什麼不把真相告訴他們?」

  「因為,」芳契向它但白,「人們很少願意相信真相。」

  「多奇怪的人們。」

  「幫幫忙,你有什麼辦法?」

  「或許,你可以拒絕解釋。」

  芳契說:「對陌生人可以緘默,熟人不行,親友們愛聽故事,最好連細節都不遺漏。」

  「做你們也真不容易,有那多麼的奇風異俗需要應付。」電腦好像很同情芳契。

  「嗯,你有沒有名字?」

  「我只得一個編號。」它十分遺憾。

  「告訴我,當光與影於明日離去,你會不會同往?」

  「我不是生物,我只是一種功能,我與這具電腦共存亡。」

  「哦,你是電腦的靈魂。」

  「可以這樣說。」

  芳契有意外之喜,「這麼說,你會留下陪伴我?」

  它又有點兒驕矜,「可以這麼說。」

  「那敢情好。」

  他並不是一具最先進的電腦,但肯定最多嘴。

  芳契說:「我陷入僵局,明天我還得向男友交待,」她又問:「請問你的性別是男是女。」

  「沒有性別,只有功能。」

  芳契笑了,「同我一樣。」

  「你?」

  她歎一口氣,不再解釋,否則的話,說上三大三夜說不清。

  要忙的事情多著呢!芳契出門去買鞋於,每隔數年,她的腳就大半號,從五號一直長到六號半,現在看樣子又穿得下五號半至六號的鞋子。

  還有,身量彷彿也高了三兩公分,這不稀奇,現在她的背脊挺直,雙肩自然往後板,與從前大有分別。

  這是她短短期間內第二次出去置衣物。

  芳契的品味又與前不同,她開始為獨特的設計吸引,那種裙身邊高邊低,袖子只長只短,領子半圓半方的東洋風時裝一買一大堆。

  為什麼?因為年輕的她穿上好看別緻得不得了。

  從前芳契哪敢著這種拖拖拉拉形狀暖昧的衣裳,光是艷羨。

  現在趁什麼都可以穿上身的時候試一試新。

  芳契意外地發現幾件小得不能再小的泳衣,游泳本是她最大嗜好,她查一查泳衣號碼,統統買下來。

  售貨員遇到這樣的顧客,眉開眼笑地迎合,「游冬泳最好。」

  一言提醒芳契,為什麼不,她留意到關永實現在住的平房後園便有一個泳池。

  她大包小包捧回家,門房見到她,照樣瞪著她,芳契啼笑皆非,以前,這位老人家會得主動過來幫她按電梯,此刻當她仇人似。

  趁著這個空檔,她想找關永實約他明天見面透露真相。

  電話鈴響了很久,都沒有人來聽,芳契以為沒人在家,剛欲掛上,他卻又來接。

  「你在什麼地方?」她笑問。

  「游泳。」語氣很冷淡。

  「我是芳契。」

  「你是芳契?不,你是小阿囡。」

  芳契不禁叫苦,小關恁地厲害,已經可以分出兩種聲音微妙的分別。

  「小阿囡,別裝神弄鬼了,有什麼話說吧。」

  「我想過來你這邊游泳。」

  「池水寒澈骨,不適合你。」

  芳契罵他,「我是自馬路上把你救進屋內,不然你早已害肺炎死亡,這是你對待恩人的一貫作風?」

  小關覺得這女孩太難應付,瞠目結舌。

  「再說,假使你不努力討好我,我才不把呂芳契的下落告訴你。」

  關永實不怒反笑,「假如呂芳契的下落要由第三者轉告於我,我想我與她的關係再持續下去也沒有太大的意思,對不起,小女孩,成年人不受威逼,亦不受利誘。」呂芳契簡直不相信這就是一向對她最最溫馴的關永實。

  他們好似要在電話中火拚。

  「你聽我說——」

  「不,」小關打斷她,「你聽我說才是。」

  芳契無奈,「好,你說你說。」她不想吵架。

  小關在那一頭發呆,這究竟是誰?一時間語氣又這麼像芳契,他歎口氣,「明天中午要是有太陽,你可以過來游泳,假如我不在,鎖匙放門氈下。」

  他不願多說,掛上電話。

  他並不焦急,他已同公司聯絡過,知道芳契明日會到公司一行,他最遲下午五六點鐘可以見到她。

  她躲不了。

  關永實已經傷了心,他打算一見面只問一句話,如果芳契搖頭,他立刻就淡出,靜待,不再主動。

  已經在她身邊打轉十個年頭,一直不敢攤牌,怕只怕雙方下不了台,難以收拾殘局,現在她避而不見,莫非就是想他知難而退?

  輕音樂,胡思亂想,陳年老酒,小關躺在長沙發上,浪漫地傷懷,幾乎不想再回到現實世界。

  他在新加坡祖屋裡宣佈婚姻大計,家人靜默一會兒,終於他父親說:「把女朋友帶來給我們見見。」沒有說好,也沒有說不好。

  當然,他毋需理會家人怎麼想怎麼說,但他愛他們,他希望他們接受他愛的呂芳契。

  看樣子事情不會這麼理想。

  父親跟著問:「已經訂婚了嗎?」

  永實據實答:「還沒有,正計劃這麼做。」

  「唔。」

  這唔一聲代表什麼?

  永實知道他們聽說過呂小姐的年紀比較大,事業心重,本來是他的上司,大概很容易聯想到一個凶霸霸,主觀強,一把抓的鐵娘子。

  他們不喜歡。

  假如永實堅持,他們不能反對,但有權不悅。

  永實當下說:「你們見了她,一定會喜歡她。」

  「那麼,帶她來見我們。」

  永實覺得非常為難,只得默默無言,決定提早回來,本以為可在芳契處得到安慰,誰知她避而不見。

  這不能算打擊,但滯膩不前的感覺更不好受。

  黃昏,冷雨霖鈴,小關沒有起來,他擁被獨眠,呆了很久,趁酒意,睡著了。

  假期再不結束,他很快會成為酒徒。

  第二天一清早,他聽到異聲,睜開眼來。

  天才濛濛亮,不覺刺眼,長沙發對著落地法國窗,對外便是草坡與泳池。

  他剛好看到雪白苗條的一個人影竄人池中,濺起水花。

  關永實撐起身子來,瘋了,還在下雨,這樣的天氣游泳真會生肺炎,這莫非是小阿囡?

  他起身拉開玻璃窗,冷空氣吹進來,他連忙抓過毛衣披上。

  清冽的晨風馬上使他清醒,他走到泳池邊,一看,可不就是那個女孩子,她穿著件小小金色泳衣,正在池底泅水,手足纖長,姿勢曼妙。

  雨絲下得很急,關永實不致於要人屋拿傘,卻也自動走到簷篷下,他伸手招她。

  她見到他,游到池邊,「早。」她清脆他說。

  兩條玉臂在扶手上,圓潤豐碩,實在好看。

  小關忍不住問:「你難道不冷?」

  「水裡不冷,你要不要下來一試?」

  小關搖搖頭。

  芳契有心取笑他,「怎麼,年紀大了?」

  沒想到小關回答:「你說得不錯。」自動棄權。

  芳契自泳池上岸,本來,關永實很應該伸手拉她一把,但他沒有那樣做。

  他有點兒怕這個女孩子,他怕她作弄他,說不定會故意把他拉下水,偏偏她又不是他喜歡的人,搞得這樣暖昧,划不來。

  芳契拎過大毛巾,裹身上,也不覺冷,撥了撥頭髮,看著關君。

  他剛起來,還沒有刮鬍髭,有種憔悴美。

  她走到他身邊坐下,「真想喝杯熱可可。」

  「進屋裡來。」他仍怕她冷病。

  這次她倒很聽話。

  「很久沒有游泳,」芳契叮一口氣,「中學比賽還拿過獎牌。」

  關永實聽出語病來,怎麼口氣像個老太,轉過身子看著她。

  芳契用毛巾擦頭髮,穿著泳衣的青春身軀使關君再一次別轉面孔,實在可以說不敢逼視。

  「永實,」她蹲到他面前,「你還不知道我是誰?」

  關君忍不住問:「你是誰?」

  「我是呂芳契。」

  這女孩子可能心理有毛病,也許是崇拜阿姨,有意無意,老在扮演呂芳契。

  關永實歎口氣,「看,我不管你玩什麼把戲,我認識呂芳契已有十年,如果你是呂芳契,我會知道。」

  芳契舉起手,「我知道這次得費一番唇舌,永實,你的胸襟一向相當廣闊,你一定要接受,我的確就是呂芳契。」

  永實站起來,「你是呂芳契?」

  「一點兒都不錯,我變得年輕了,永實,這裡邊有個故事,我慢慢說給你聽。」

  關君打量她半晌,忽然笑出來,「你變得年輕了,就是這樣?」

  芳契以為他願意進一步聽她解釋,鬆下一口氣。

  誰知關永實說:「好,我明天下午就變小飛俠,你知道彼得潘吧,你會喜歡他。」

  「永實,」芳契氣餒,「別這樣好不好,你聽我說。」

  永實卻對她講,「你永遠不會成為呂芳契,正如我不會變成小飛俠,來,小女孩,去穿好衣服,我不想鄰居誤會。」

  他完全不相信。

  「關永實,你會後悔——」

  「才怪呢,」小關笑,「我沒有空為那麼多閒事擔憂。」

  「永實,我真的變了那麼多,你統共看不出來,我不過是呂芳契年輕了十年?」

  永實無奈,「你的確同阿姨長得很像,但是我肯定你不是她,你沒有她的氣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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