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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頁 亦舒 「為什麼,為什麼對我那麼好?」 「因為路見不平,因為我能力做得到。」 薔色落下淚來。 一個陌生女子,願意照顧她的生活。 她羞愧地低下頭。 「你父,他是好人,只是稍欠組織能力,我會替你到英國找寄宿學校,尋監護人,你放心,你仍是我的女兒。」 薔色只覺心酸。 「對不起。」綺羅內疚了。 薔色迅速抹乾眼淚,「你對我們父女已經夠好。」 「我稍後會親口告訴你父親。」 「為什麼反而倒先告訴我?」 「唉,你好似更有智能接受此事。」 茶涼了,綺羅叫侍者過來換新茶。 薔色問:「你找到了新的伴侶?」 「可遇不可求。」綺羅略為含蓄。 「這次父親可能永遠站不起來了。」 「別把事情想得太壞。」 薔色頹喪地低頭。 「看看你的生日禮物。」 是一條珍珠鑲鑽墜子:項鏈 「太美麗了。」 「我幫你戴上。」 薔色擁抱繼母,「至少我也過過四年好日子。」 母女二人哭得四目紅紅。 回到家,薔色忽然對父親不耐煩起來。 她冷眼看他。 她要找出為什麼女人都不得不離開他的原因。 他下班回來,一言不發,先做他要做的事、淋浴、更衣,每隔些時候問:「牙膏放在何處,白色毛巾都用光了嗎,」並不關心其它的事。 完全忘卻獨生女兒的生日。 日子久了,前來報恩的仙女也不過如一個普通家庭主婦,他倚賴性重,並且願意躲懶。 薔色所不知道的是,在公司裡,甄文彬可以三個鐘頭會議不表示一點意見,這樣,他至少可以達到不做不錯的目標,而且,上頭一問起什麼,他第一個反應便是推卸,永不承擔任何責任。 上司同事都有點怕他,有事都不與他商量。 是這樣,永遠升不上去。 但他仍然是個好好先生,從來不會陷害人,許多沒與他交過手的人都不介意他,況且他十分勤工,日以繼夜,時時埋頭苦幹,慢工出細貨,公司也需要這樣的人。 薔色忽然像祖父母一樣,有點厭憎父親,因為他的無能,她吃了多少苦。 她討厭他。 晚餐桌了上,他把菜盛在大碗裡去看電視上的足球賽,一邊說:「薔色,替我拿條濕毛巾來。」 他一天工作已經完畢,儘管妻女不由他養活,可是妻女總還得服侍他。 是這樣,陳綺羅累壞了吧。 可是,甄文彬仍不是壞人。 薔色一聲不響轉回房中。 她聽得父親說:「這孩子又怎麼了?」 這之後,她又不知會被送到何處去。 現在,她身軀與思想都完全似一個大人,不是那麼容易安置,不比從前,像一隻小貓,隨便丟在哪個角落,給點吃的,就可解決問題。 她為前途問題深深煩惱。 隔了個多月,甄文彬依然故我,絲毫沒有異樣,薔色知道綺羅尚未向他攤牌。 薔色這時發覺,什麼都是不知道的好,不知不痛,反而她倒像囚籠裡待判決的犯人,坐立不安。 「你還沒同他說?」 「真不知怎麼開口。」 每次叫他,他總是很愉快地問:「什麼事?」 一點也不懷疑對方會得變心,驟然把這件事告訴他,彷彿等於在談笑間拿一把利刀插進他的心房。 似乎應該安排一點預兆,像下班後故意拖延著不回家,或是對他們父女冷淡之類。 可是陳綺羅實在做不出來。 即使分手,也可以做得好看一點,不必踐踏對方自尊,況且,她得顧住薔色這孩子的顏面。 薔色道:「如果你心意已決,不要躊躇了。」 綺羅忽然說:「我沒有把我的身世告訴過你。」 薔色看著她。 綺羅聲音很輕,「我父母並無正式結婚,我自幼跟外婆生活。」 這完全出乎意料之外,薔色呵地一聲。 「外婆對我恨好,可是老人家對生活另有一套準則,日子過得相當刻苦,」綺羅微笑,「我像個小小清教徒,衛生紙及肥皂用多了都受外婆警告。」 薔色聳然動容。 綺羅的遭遇與她有太多相同之處。 「然後,我十七歲那年,家父去世,遺囑中,撥給我一筆金錢。」 怪不得。 「那只是他財產小得不能再小的一部份,以致他其餘的正式子女認為微不足道,任由那野孩子吃點掃在地上的餅屑也是應該的,可是,對我來說,已是筆豐盛的妝奩。」 薔色聽得入神。 「我立刻啟程到英國讀書,天天穿新衣串舞會觀劇,整個夏季在歐陸旅遊,戀愛、失戀、再戀愛……」 薔色衝口而出:「我也要那樣!」 綺羅笑了,「沒想到我是壞榜樣。」 這時,上課鈴響了。 綺羅說:「進課室去吧。」 「你把事情講完了再說。」 「後來,也終於畢業了,回來之後,買了房子,找到工作,忽然渴望安頓下來,被愛、愛人,我從來沒有一個家,於是——」 上課鈴第二次響。 「於是我結婚了,很幸運,你父親是個好人,去上課吧,明天再說。」 那一整天,薔色都想,在一段感情中,她才不要扮演好人的角色。 寧缺毋好。 情願飾一個女角,壞人往往最能叫人思念一輩子。 隔了二十年,對方說起她的時候,仍然咬牙切齒:「這個人呀……」恨恨不已,情不自禁。 老師看見甄薔色一手托腮,雙目漫無焦點地望看窗外,對黑板上筆記視若無睹,不禁暗暗好笑,這樣的好學生也會有遊魂的時候,可見少年始終是少年。 老師故意刁難,叫她答問題。 天資聰穎的薔色卻又實時可以流利地把答案詳盡列出。 那天晚上,甄文彬叫她:「薔色,過來,有話同你說。」 呵,攤牌了。 待薔色坐下來,發覺又不是那回事。 「薔色,公司派我出差到倫敦一個月,順便可以替你找學校。」 原來如此。 甄文彬笑道:「你們母女盡量自己過日子,別太掛念我,我轉頭就會回來。」 薔色聽了這話,受了刺激,忽然歇斯底里地笑出來,他竟一點蛛絲馬跡都看不出來。 他還以為她們沒有他不行。 甄文彬愣住,問:「我說的話有什麼可笑?」 薔色抹去眼角眼淚,「沒什麼沒什麼。」 他壓低聲音:「輪到你照顧綺羅。」 薔色一征。 「這一陣子,她早出晚歸,回來雖嚷倦,在書房又做到半夜,你看著她些,勸她休息。」 「是。」薔色低下頭。 「綺羅真是不可多得的好女子,做了四年夫妻,我心滿意足。」 薔色一征,「怎麼說這話。」 難怪綺羅開不了口。 他卻岔開話題,「公司一直怪我沒表現,這次是我的機會,我決定好好做出成績來。」 替他收拾行李的,自然又是綺羅。 連小小救傷藥袋也替他準備好:眼藥水、消炎藥、止痛丸、消毒膏布、棉花卷…… 綺羅說:「待他回來,一定同他說。」 也不能再拖了。 因為,已經有人送花上來。 白色的,栽在盤裡的,謝了還會再生的蘭花。 清晨起來,走過書房門,可以聞得到清香。 真奇怪,他們完全不介意她是有夫之婦。 不一直傳說女性離婚後很難再找到理想對象嗎,可見不能一概而論。 薔色這樣分析:陳綺羅長得漂亮,性格獨立,最重要的是,她經濟寬裕,為人慷慨,不會造成異性負擔。 她不會追著人要房子要車要珠寶。 這一點已經夠吸引,故略表心意,追求者便明目張膽上門來。 你看,薔色不無感慨,做人是不是要自己爭氣,屆時,愛同什麼人在一起都可以,拋棄人或被拋棄亦全不是問題,得意與失意時均可大灌香檳酒。 十六歲的薔色有頓悟。 甄文彬走了,母女十分輕鬆。 二人都覺得時間鬆動許多。 綺羅說:「我陪你去配隱型眼鏡,過兩年,用激光徹底治好這對近視眼。」 薔色感慨:「第一次同祖母說看不到黑板上的字,她還不信,笑嘻嘻反問:「你是騙我要副眼鏡玩可是」,又趁我不在意,指向遠處:「哪是什麼?」」 綺羅問:「你常騙她?」 「從來沒有,我根本很少與他們說話。」 漸漸把童年時的委屈傾訴出來。 「這就比較怪了,怎麼老認為孩子會騙她。」 「你看我這八百多度的近視。」 「是眼鏡沒配好,驗光師說你那些眼鏡全在後巷眼鏡店馬馬虎虎購得。」 「便宜呀。」 綺羅頷首:「這是真的,老人總想省。」 「父親給的生活費已經不多,老人還想從中獲利,生活豈有不艱難的。」 綺羅不語。 薔色低下頭。 「薔色,說些高興之事。」 薔色抖擻精神,「是,我已經找到暑期工。」 綺羅說:「我介紹一個人給你認識。」 薔色低聲問:「是送花的人吧。」 「是。」 薔色很想見一見這個人,可是潛意識覺得不對,綺羅是她的繼母呀,她現在另外有男朋友,亦即是出賣她的父親,她怎麼可以與她朋比為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