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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頁 亦舒 他伸手去拉薔色的手。 這時,他聽見室內有人說:「薔色,我需要更多紙,還有,可以添飯嗎?」 他愣住了。 第六章 他怎麼可以那麼笨,他連忙鬆開薔色的手。 他應當一早自薔色眉梢眼角看出端倪。 只見薔色心思有點恍惚,可是有掩不住的複雜神情,既高興又無奈且為難。 那叫她的聲音,是何等沉著與自信。 賈祥興不由得退後一步。 他聽得自己輕輕說:「適適做了一大盤肉醬意粉。」 薔色點點頭。 「你若不方便過來,我取來給你。」 「麻煩你了。」 賈祥興回家去。 他妹妹看見他笑嘻嘻過去,灰頭灰腦過來,不勝訝異。 「發生什麼事?」 「薔色的男朋友來了。」 「她向你介紹?」 「不,我沒見到他。」 「那你怎知那是他?」 賈祥興枕著雙臂,「我感覺到。」 「我這就過去拜會他。」 「你順便送食物過去吧。」 「喂,別頹喪,不到最後一步,不知誰勝利。」 「你說得我好像有機會下場決戰似。」 「反正是零,不打這場仗白不打。」 適適捧著食物過去。 來開門的是一高大英俊的男子,他需欠身遷就適適的高度,他親切地笑道:「你必是賈小姐了。」 適適凝視他。 他只穿著普通襯衫西褲,可是整個人看上去是那樣瀟灑自然,身體語言可親之至,他立刻接過她手中盤子,並且延她進內。 適適後悔叫哥哥打這一仗,她不應對親生同胞花言巧語。 適適也看到了薔色,慢著,她應當心花怒放才是,為何反而臉帶愁容。 噫,她同他的關係可能有點複雜。 適適坐下說及天氣,怎麼樣整天沒有一個人客上門等等,然而扯到下雪實在可怕等。 他們靜靜聽她發表意見。 適適終於識趣地的告辭。 回去同哥哥報告:「他好似比她大彼多。」 「長得怎麼樣?」 「我所見過最富魅力男士。」 「嘩,你的職業便是看男人,見識無比廣闊,所言不虛。」 「謝謝你。」適適啼笑皆非。 「他如約會你,你會出去嗎?」 「你開玩笑,天涯海角,在所不辭。」 聽見妹妹如此說,賈祥興怔住了。 適適不會說謊。 「為什麼?」 「那是一個使女人覺得像女人的男人。」 「啐,我使你覺得像什麼?」 「妹妹。」 「因為你真是我的妹妹。」 「不,某些異性從不令我們心跳,他們永遠是兄弟、同事、好友。」 賈祥興悻悻然,「我不幸就是這一類。」 適適不再談這個話題。 賈祥興把窗打開一條縫子,雪片紛紛竄進來,可是一遇暖空氣,立刻融化。 他寂寥地回到自己房間去。 早上,雪停了,市政府鏟雪車天未亮就開始操作。 薔色捧著熱茶杯在窗口看街道風景。 利佳上在沙發上醒來,問道:「交通如何?」 「步行最快。」 「學校可開放?」 「聽收音機才知道。」薔色笑嘻嘻,「同幼兒園生一樣聽特別新聞報告。」 「你希望逃學一天?」 薔色轉過頭來,「我一向是好學生。」 「過來這邊。」 薔色並沒有走過去,皆光靠著窗,身形苗條。 利佳上歎口氣。 半晌,他說:「我該出門去辦事了。」 薔色緩緩走向前,蹲下挫他身邊,「我一直納罕,靠在這樣的胸膛之上,滋味如何。」 她輕輕把臉靠上去。 她聽到他心跳,體溫汨汨轉到她臉上。 利佳上問她:「感覺如何?」 「你仍穿著襯衫。」 他揭開毯子,「多謝你提醒我,我得換件襯衫,行李袋放到何處去了?」 薔色亦喚醒自己,「我給你做早餐。」 「一塊無牛油麵包與一杯清茶即行。」 「你是我所認識節食最成功的人。」 利佳上笑笑。 他也是少數清晨起床就好看的人。 他淋浴更衣。 薔色知道他行李裡起碼帶著半打白襯衫。 「百貨公司幾點開門?」 「你要買什麼?」」 「女同事托我買件銀色面子羽絨外套給她女兒。」 薔色駭笑,「銀色,那是一種可以穿在身上的顏色嗎?」 利佳上笑了,「有人喜歡。」 「所以這世界多姿多彩。」 他們又開始迴避對方,盡談些不著邊際的話。 剛欲出門,適適過來問:「要不要同一輛車?交通非常擠塞。」 利佳上很客氣,「我要到皇后區探朋友。」 適適只得聳聳肩離去。 利君對薔色說:「朋友對你很好。」 「出外靠朋友。」 上一句是在家靠父母,可是,甄薔色並無父母。 無論在何處,她靠的都是自己。 怎麼樣說每一句話,怎麼樣走每一步路,都小心翼翼,沒有表示怕人家覺得她冷淡,太過熱情又怕人家嫌棄,無論坐同站,都似多了一隻手或是一條腿,那種感覺,真是卑微傷心。 再沉默、再低調,一個無人縱容的孩子仍是多餘的孩子。 即使將來出人頭地,名利雙收、家庭幸福,那烙印是永久的烙印。 她陪他去買禮物,試穿示範,售貨員勸她也買一件,她連忙雙手亂搖。 深藍色對她來講已經很好。 利佳上忽然覺得肚餓,買路邊熱狗來吃。 薔色坐在路邊等他。 「你要遲到了。」 「不怕,十一點才有課。」 「我送你,放學我來接。」 「小心駕駛。」 她還是遲到了。 講師與同學都以詫異目光看著她。 脫下外套在角落坐下,薔色發覺白襯衫上有一點黃色芥辣印子。 這一點芥辣分明是陪利住上剛才吃熱狗時濺上。 她坐得有那麼近嗎,不是有大衣罩著嗎,白衣上的漬子往往來得最神秘不過,而且,芥辣是無論如何洗不掉的漬子。 薔色比往日更加沉默。 講師不知說了什麼,薔色沒聽到,她惘然抬起頭,耳朵都燒紅了。 放學時薔色撥電話給利佳上,他顯然在車上,立刻回答說:「告訴我怎麼走。」 薔色把地址說清楚。 「給我二十分鐘。」 她到圖書館坐下。 史蔑夫看到她,馬上走到她身邊。 「放學去喝杯熱可可。」 「我有約。」 「你有約?」他假裝大吃一驚,「誰會約你?」 「信不信由你,」薔色微笑,「自然有人。」 「我得問此君是誰。」 「朋友。」 「你初到本地,何來朋友?」 薔色但笑不語。 史萬夫無論如何不服氣。 片刻時間到了,薔色挽起背包。 史蔑夫靜靜跟在她身後。 薔色已無暇理會是否有誰跟在她身後,走出校門,看到自己的車子便忽忽奔過馬路。 史蔑夫呆呆看著她。 只見一高大男子打開車門讓她上車。 對面馬路並不是那麼遠,史蔑夫可以清楚看見她如花笑靨。 她從來沒有為誰那樣笑過。 車子駛遠良久,這金髮小子仍然呆呆站在馬路上。 在車廂裡薔色擦著冰冷鼻子,「去何處?」 「週末無事?」 「沒有。」 「去拉斯維加斯。」這當然不是真的。 薔色笑彎了腰,「好呀。」 「不,去威屁斯。」 那是陳騎羅最鍾愛的城市。 薔色苦澀地思念繼母。 「到倫敦。」 「一定要到別處去嗎?」 「我知道了,到長島。」 「好的,一言為定。」 「太冷了,我渴望脫掉襯衫。」 「那最容易不過,讓我們到墨西哥。」 利君看她一眼,「我以為你會說家中最暖和。」 薔色低下頭微笑,「你一直在等我先有表示。」 他溫柔地說:「那是不對的,我人已經主動來到你面前。」 薔色仍然微笑,「我無此勇氣。」 利佳上低聲問:「你另有他人?」 「沒有。」 「那麼,我可以等。」 薔色落下淚來。 「我不會催你。」 「對不起。」 「誰也沒有做錯,何用道歉。」 他把車停下來,擁抱她。 「你會等我?」 「永遠。」 「永遠是很長的一段日子。」 他微笑,「在我的年齡不是。」 那一天,他搬到酒店去住。 薔色微笑,「你怕人說話。」 他沒有解釋,只是笑笑。 後來才知道他特地來參加的會議便在酒店舉行。 薔色坐在一角看他發言,他有一股自然的學者風度,他知道他的功課,有比而來。 資料充份,言語簡潔幽默,聽眾反應熱烈。 會後薔色幫他收拾講義,有人問:「這位漂亮的小姐是——」 他順口答:「甄薔色小姐。」 從前他會說:「我的女兒。」 現在,薔色失去了原有的身份,可是將來的新身份又未敲定。 她笑笑不語,心中卻有一絲淒惶。 週末過後,利佳上折返多倫多。 「有時間過來看看。」 薔色頷首話別。 寒假頭一個星期她原本打算與賈適適一起到邁亞米度假。 她等他來叫她,可是他讓她自己作決定。 薔色躊躇得很厲害。 適適勸:「聽從你的心。」 薔色歎口氣,「我的心從來不予我忠告。」 適適笑,「我的也是,可是它說什麼?」 「它叫我到多倫多去。」 「那麼去好了。」 薔色意外,「我以為你會反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