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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頁     亦舒    


  「我不喜坐黑暗裡浪費光陰。」

  他仍不放棄,「我到伯母家來吃飯。」

  「你願意陪她?再好沒有,拜託你了,我還有事要做。」

  有賀氣結,放下電話。

  他聽得鄰座有幾個男女小聲說大聲笑。

  ——「……真是豪放,親自幫男模特兒剃毛。」

  「玉手隨意放在男人器官上。」

  「上下其手,動作多多,假公濟私。」

  「不知是色情抑或情色。」

  聽到這裡,有賀已經變色。

  這是在說誰?

  他側著臉看過去,原來是黎氏製衣的幾個高層人員聚會閒談,男人神色興奮猥瑣,女人附和奸笑。

  有賀按捺住脾氣,結賬想離開是非之地。

  他們忽然提到人名。

  「葉大小姐真是英雌。」

  「替女人出頭,替女人爭氣。」

  有賀霍一聲站起來轉過身子。

  那班人看到他,開頭還在笑,隨即想起近日方氏與葉氏關係親密,僵住了。

  有賀並不肯就此罷手。

  他走到那一桌面前,伸手大力一拍,桌上所有杯碟跳了一下,他厲聲指著一個男子,「你,站起來!」

  那人縮到一角。

  另外有人勸說:「阿方,這樣動氣幹什麼?」

  方有賀斥責:「形容得活靈活現,你,她摸過你?」

  那人連忙搖手,「不,不。」

  方有賀又大聲問另一人,「她剃光你的毛?」

  這時會所領班聞聲趕過來,安撫說:「方先生,你要的山核桃餡餅做好了,廚房夥計手腳稍慢,別動氣,已替你包妥,請跟我來。」

  做好做歹把他拉開。

  方有賀臨走丟下一句:「說下流話的,乃是下流人。」

  他開車風馳電掣往山頂兜了一個圈,在避車處停車,看著日益狹窄的港口。

  他隨著釋然地笑了。

  當眾說是非與當眾罵人,真不知誰比誰更無修養,實屬五十步笑一百步。

  為何這樣魯莽?他也弄不清楚。

  他痛惜葉芳好,路見不平,拔刀相助。

  他把車駛下山去。

  有賀將熱餡餅送到葉家。

  葉太太連忙下樓來招呼:「有賀,自己人了還這麼客氣。」

  「芳好呢?」

  「回公司去了,快,去找她,帶她去看戲吃飯。」

  有賀笑,「我試試看。」

  他始終沒在蝴蝶公司出現。

  方有賀叫其他的事情絆住了。

  他在街邊書報攤上看到血紅色斗大字眼:「伏貞貞懷孕三月擬做未婚媽媽」

  他連忙丟下紙幣買了一本回公司細閱。

  讀完之後臉色發青,同秘書說:「找伏小姐,請她即刻來一趟,派司機去接。」

  秘書一眼看到他手中也有這本週刊,不敢待慢,立刻去打電話。

  片刻回報:「伏小姐在家,她說立刻就來。」

  有賀在辦公室踱步。

  說是說即刻來,也等了大半個鐘頭。

  伏貞貞戴一頂漁夫帽,遮住容貌,頭髮沒有梳理,糾結成一堆堆,便服下罩件長大衣,但是忘記換鞋,仍穿著釘珠片的高跟拖鞋。

  換上別人,這樣邋遢,早成乞婦,伏貞貞卻只像流浪兒,進得房來,她忍不住嚎哭。

  方有賀緊緊擁抱她,「有話對我說好了,我全權負責,我愛的人,我愛一輩子。」

  貞貞哭得更厲害。

  有賀斟一杯拔蘭地給她。

  他蹲下,「你要哭,儘管哭。」

  她窩在沙發裡哭得倦了,大約許多天沒睡好,喝了酒,沉沉睡去。

  有賀在她身邊處理文件。

  半晌,她驚醒,眼睛與鼻子紅紅,搞到這種田地,她仍然是個美人。

  有賀叫人送一杯熟可可進來給她。

  「告訴我,發生甚麼事。」

  貞貞說:「我好些了,我可以走了。」

  「坐下。」

  貞貞說:「我們已經分手,記得嗎?」

  「我們仍是朋友。」

  「荒謬,若是朋友,何用分手。」

  有賀不再與她論理,「你可有懷孕?」

  貞貞頹然坐下,點點頭。

  「打算生下這孩子,抑或不?」

  貞貞垂頭。

  「是因為想要他,才鬧出這麼多事吧,否則靜悄悄處理掉,神不知鬼不覺。」

  貞貞抬起頭,「有賀,你始終是個明白人。」

  「據雜誌報道,對方不願認頭。」

  「是。」

  「貞貞,你也不是昨天才出生的人,你怎麼會同這種人開談判。」

  貞貞倒也老實坦白,「你寵壞了我,我以為人人都愛我。」

  有賀歎口氣,他用手帕抹去額角上的汗。

  「這種負面新聞對你前途有影響。」

  貞貞苦澀反問:「我一向有什麼前途?多給一次機會脫衣,多拍一套情慾戲,是這樣的前程?」

  「你不該威逼人家娶你。」

  「我想結婚。」

  「你真任性,貞貞,在社會裡吃了那麼多苦,仍然沒有學乖,你確是一個奇怪的女子。」

  貞貞答:「也許我太過幸運,我一脫成名,顛倒眾生,全拜倒在我腳下。」

  有賀氣結,接上去揶揄:「直至你要同他們結婚。」

  貞貞不出聲,賭氣地坐著,半晌又落淚。

  「真想要這個孩子,不如退出影壇,修身養性,開始新生活,你做得到嗎?」

  貞貞瞪著他:「你做得到嗎?」

  有賀無奈,「你真頑劣。」

  「你當初也是為了這個才喜歡我,後來覺得有錢人家的老小姐才會是賢妻,藉故拋棄我。」

  說起芳好,有賀的心牽動,他歎氣。

  「貞貞,答應我,不要再同那個人糾纏,也切勿向記者開口,你要自愛,未婚生子是一種選擇,但硬要某人承擔未免無賴。」

  貞貞靜了一刻,輕輕說:「你的大道理我一概不懂,所以你不會選我做妻子。」

  「貞貞,你是晶光四射的艷女,切勿哭哭啼啼示弱,你私蓄也不少,換了金磚,可以扔死這種紈褲子弟,何用求他。」

  貞貞仰起頭,想一想,「你說得對,有賀,你瞭解我,你對我好。」

  「我支持你,貞貞。」

  她握住他的手,「老小姐呢,她會不會生氣,她會放你一馬?」

  有賀疲乏地笑。

  芳好有正眼看過他嗎,不見得。

  「我叫人陪你去看醫生,請你詳加考慮,有關新生命的去向。」

  貞貞捧著頭,「我無法集中精神。」

  「搬到我家小住,靜靜思想。」

  「有賀,記者——」

  「管他呢。」

  「有賀,不枉我愛你這些日子。」

  方有賀不出聲。

  愛人的代價非常高昂。

  第二天日報娛樂版頭條新聞:「舊情復熾。」

  正是戴漁夫帽的伏貞貞與方有賀登上豪華房車的情形。

  葉太太頭一個著急,到處找亮佳。

  亮佳深宵才到家,清晨電話鈴響,聽了幾句,立刻起床梳洗。

  新婚丈夫問她:「去哪裡?」

  亮佳正刷牙,「嗚噢噢。」

  「葉太太找?什麼事?」

  亮佳吐出牙膏,「大事,方有賀搖擺不定,大小姐恐怕要傷心。」

  林泳洋嗤一聲笑,「自頭到尾,大小姐正眼也沒看過方有賀一眼。」

  「是嗎,」亮佳穿衣,「你們男人這樣想?」

  「你有什麼見解?」

  亮佳笑,「我去去就回。」

  泳洋點頭,「你可得最佳員工獎。」

  亮佳一進葉家就看見沮喪的葉太太。

  「芳好的感情路真是坎坷。」

  亮佳笑了。

  這叫坎坷?

  葉太太在客廳踱步,「有賀明明在追求芳好,忽然又回到狐狸精身邊去,唉,這種女子真法力無邊。」

  亮佳說:「有些報紙上的有些報道,不必正視。」

  「芳好顏面無存。」

  「她會處理這種小事。」

  葉太太氣惱,「方有賀到底想怎麼樣?」

  亮佳連忙死勸:「芳好的事,你干萬別過問,她若回家來,你只裝若無其事,她已經夠煩,你若拷問,她交待不了,會像上次那樣失蹤。」

  「是是是,亮佳你說得對,所以我找你商量。」

  「藥膏用完了我今晨替你去配,我下班再來。」

  「辛苦你了亮佳。」

  亮佳回到公司。

  芳好迎出來,「新婚生活如何?」

  亮佳忽然紅了臉。

  芳好把文件交她手上,「既然回來了,立刻開工。」

  亮佳放心,說聲是。

  芳好出名有涵養工夫,這下派到用場。

  一整個上午,她精神奕奕處理公事,一點也無異樣。

  「來,亮佳,我這裡有項新發明,一起來參詳。」

  「是誰的發明?」

  「看過再說。」

  她倆把光碟取出。

  看畢那十分鐘陳述,亮佳說:「咦,是防菌除臭添加劑,可在靴、鞋、運動鞋表面上運用。」

  「是,防止細菌滋生,則無臭味。」

  「是一種什麼化學成份?」

  芳好答:「那是人家的秘密,只知是一種含銀物質。」

  「嗯,如此神秘。」

  「亮佳,你說可有前途?」

  「我們蝴蝶不做靴鞋。」

  「可否推介給其他廠家?」

  「我們同鞋廠不熟,爬山靴運動鞋生產已遭幾間大牌子壟斷,針插不入。」

  「寫一封信給各大廠家。」

  「我們以什麼身份遊說他們?」

  「經理人。」

  「我去計劃一下。」

  「要快,免被類似發現搶先。」

  「這項發明已經註冊專利,不過快確是要訣。」

  亮佳出去之前加一句:「沒想到區先生仍然孜孜不倦。」

  芳好也以為他已經優哉悠哉安然做日本女婿,不料他仍在實驗室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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