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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頁 亦舒 振星接過一看,歡喜得自床上跳起來,舉起雙手大呼哈利路亞,滿室跳躍,「姐,你看,黃稀玉小朋友終於長出手臂來了。」 嬋新比振星鎮靜,但也忍不住微笑。 振星放下照片,想起來,「嬋新,醫生怎麼說?」 「胃潰瘍而已,切除部分即可復元。」 「可是這樣短時期做兩次手術。」 「也無可奈何了,小事耳,別老提著,鄧先生會以為我們特別婆媽。」 小鄧只是笑,明亮雙目款款情深。 振星已分不清哪個是夢,哪裡才是真實世界。 他說:「修女,我同周振星出去走走。」 嬋新笑答:「請便。」 振星問:「馬利修女容易相處嗎?」 「同你打過交道,其他人等容易商量。」 「咄!」 「上車來,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振星的心一動.她跟他上了一部小小敞篷跑車。 「我在香港,置了一個小小的家。」 振星在心中嚷:我去過,我去過,我在夢中去過。 她的額角冒出細細汗珠,握著拳頭,怎麼可能,怎麼可能有那麼真實的夢。 布子駛往郊外,開進一條私家路。只見一排小洋房,同振星夢中所見一樣一樣。 版星張大嘴合不攏來,儀態盡失。 只聽得鄧維楠說:「我自小是個實事求事的人,一向希望成家立室,思想也老派,覺得妻室需要供奉,我很想結婚。」 振星頷首,「很多人以為洋派作風即對男女關係隨便,這是誤解。」 小鄧笑答:「中外都有不負責的人。」 「像我,婚後大概還是需要父母照顧。」 「這我不反對。」話出了口,鄧維楠突覺汗顏,知道是造次了。 周振星要嫁的人並不是他。 振星指著一間房間,「這是書房嗎?」 「歡迎參觀。」 門一推開,振星便發覺明亮簡潔的佈置同她夢中所見一模一樣,她害怕了,握著雙手,額角冒出汗來,不發一言。 書架子上果然放著一具金色色士風。 周振星呆呆的看著鄧維楠取下它。 「你打算吹奏什麼歌曲?」 鄧維楠笑說:「色士風只適合在夏天晚上吹奏,小提琴倒是可以在這樣早春寒冷的下午在淡淡陽光下演奏。」 「那麼,秋天又怎麼呢?」 「這就是我要學二胡的原因了。」小鄧微笑。 「那麼,春季又如何?」 鄧維楠哈哈大笑,「買幾隻奏華爾滋的音樂盒子,齊齊開動,叮叮咚咚,伴陪我們睡懶覺。」 振星拍起手來。 但是…小鄧黯然低頭,「這些年來,你是我唯一知音。」 振星清清喉嚨,「我沒有什麼好……」 鄧維楠拾起頭來,微笑說:「可是我並不是要在你身上尋找優點,我是真的喜歡你。」 振星悻悻說:「謝謝你。」 鄧維楠握住振星的手,「我在這裡等你,無論幾時,你知會我一聲,我即出現。」 振星撇撇嘴,「有一個男全也這樣對我女同學示愛,六個月後,她去找他,他已經結了婚,太太且懷了雙胞胎。」 小鄧笑,「我不是那樣的人。」 「總有個時限吧,像罐頭食物上蓋的時限印章:過期不合食用。」 「我不是罐頭湯。」 「沒有時限?」 「我不知道,或是明天你便投向我懷抱,或者不,那就算十年吧。」 「十年是很長很長的一段日子。」 王陽與黃稀玉都已成長變為少女。 「不,」鄧維楠說:「十年很快過去,比你想像快得多,轉瞬即過,振星,屆時,你一定成熟了,說話必然更有趣,鬼主意更多。」 「我已經老了。」 「何必擔心呢,我比你更老。」 這個時候,振星背包裡的手提電話忽然響起來。 呵嬋新有事,她立刻去聽。 果然是嬋新,聲音極度困惑.「振星,王沛中此刻在我身邊,你能不能即時回到酒店?」 「王沛中昨晚在溫哥華才與我通過電話。」 那頭傳來小王的聲音,興奮之極,「振星,我故意說有公事,掛了電話立即上路,好給你意外驚喜,你在哪裡,我來接你。」 「不用了,我馬上回來與你會合。」 周振星看著鄧維楠,大眼睛裡全是歉意內疚。 鄧維楠攤攤手,「可是要回去了?」 「你會瞭解嗎?」 絕知鄧維楠微微笑,「不,我一點都不瞭解,可是有什麼分別呢,你勢必要趕回去見未婚夫。」 振星沉默。 過一刻她問:「你願意與我一起吃飯嗎?」 「不,我今晚的飛機回去,」他一口拒絕,「況且,他是我世上最後想見的人。」 振星不語。 「對不起我並非一個大方的人。」 振星輕輕說:「信不信由你,我倒是瞭解的。」 鄧維楠掏出一條門匙,「歡迎你們來住。」 振星說:「這……」 「修女也許想找個比較清靜地方修養,這裡反正是空著。」 振星一愕,噫,鄧維楠真周倒,嬋新總不能一直住酒店裡,母親見到帳單會逐周振星出家門。 「真不知該如何報答你才好。」 鄧維楠搔搔頭皮,「我本來好好在紐約工作,忽然一日心血來潮,坐立不安,終於忍不住自動請纓,跑到上海來主持分公司,今日想來,才知道此行根本是為著認識你。」 振星不作聲。 他開車送她回酒店。 兩人在樓下話別,她像是去了很久,華燈已上,背包裡的手提電話又響起來。 振星十分愁苦,她不願他走,她不捨得,可是像他那樣性格的男子,決不會與她拖泥帶水,她必定要有所表示,作出抉擇。 振星終於下了車,關上車門,回到酒店。 嬋新來開門,見到是她,鬆口氣。 王沛中活潑熱情心焦的聲音叫出來:「振星你終於回來了,你倒底去了什麼地文?」 他衝出來。 振星呆呆地看著他,王沛中見到她也愕住。 半晌,兩人都沒有行動,僵在那裡。 嬋新不得不咳嗽一聲。 玉沛中這才吃驚地說:「振星,這是你嗎?半月不見,你怎麼搞成這樣?看上去你似個不修邊幅的阿姆。」 振星一聽,跌坐在沙發裡,仰起頭,哈哈大笑。 原來玉沛中嫌周振星丑。 他沒見過她真正蓬頭垢臉,滿身泥漿的時候。 玉沛中連忙問:「振星,你吃了苦嗎?你無恙吧。」 連嬋新都沒好氣,「你同我放心,她沒事。」 振星揩去眼角笑出來的眼淚,「是,我疏忽了打扮,看上去老了十年。」 「振星,」王沛中分辯:「我不是這個意思--」 振星揮揮手,「皮膚頭髮都可以保養,何必孜孜計較皮相打扮,世上還有許多重要事情待辦。」 「振星,你的手上有抓破傷痕。」 振星不耐煩了,「手不過是一雙工具,小傷口會自動癒合,沛中,不必嚕囌,還有,你來幹什麼?」 王沛中退後一步,「我來給你一個意外驚喜。」 「什麼驚喜?」振星瞪著他。 王沛中十分震驚。 這是周振星嗎?不不不,這不是他所認識的周振星,如果真是振星,她應當似只快樂小鳥似撲出來,嘰嘰呱呱與他敘舊,可是此刻振星怒目相視,把他當小學生似教訓。 嬋新又咳嗽一聲,「沛中,你且回房去,我有話同振星說。」 王沛中出房時喃喃道:「我好像不該來似的。」 嬋新關上門,「不要待沛中太苛。」 「他真笨。」振星抱怨。 嬋新看妹妹一眼,「如果他是笨人,也不是自今天起才開始笨。」 振星沉默。 「有什麼話,越快說明越好,以免誤己誤人。」 「我想你是對的。」她低下頭。 振星拿起電話,與王沛中約好稍後一起吃晚飯。 「明天我們會搬到一個朋友家去小住。」 「我也正在想,這酒店實在太貴了。」 「嬋新,手術後我想你回到溫埠,與我們一起生活。」 嬋新微笑,「我是教會的人,自然要回到教會去。」 「你打算終身這樣自一個地方教會流浪到另一個地方教會?」 「這是我與上帝的盟約。」 「你的工作十分有趣,更有意義,可是需索無窮精力時間,不適合你健康狀況。」 「聖經上說,日子如何,力氣也如何。」 振星歎口氣。 「振星,你看,一站一站,一處一處,上帝都為我準備,我所需要,一件不缺。」 「你打算到何處去?」 「也許去非洲肯雅。」 「老天!」 「那邊也有需要幫忙的孩子。」 「可是非洲!」 嬋新笑問:「有分別嗎?」 振星想一想,「我猜不。」 「你終於明白了。」 振星搖搖頭,「不,其實我並不明白,但我想你已聽到呼召,家人不明白也得尊重你的意願。」 嬋新又微笑說:「或許去柬浦寨。」 「真要命,父親不知要多麼擔心。」 「會習慣的,孝道固然重要,但是子女也不能寸步不離。」 振星自嘲:「你看我沒有能力,離都離不了。」 嬋新握住妹妹的手,「你只是愛他們。」 「是,我愛爸媽,巴不得即時飛回去與他們見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