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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頁     亦舒    


  少群精神比較好,與朱夢慈通了電話。

  「胡思敏命案有何發展?」

  「已經找到胡家司機小赫問話,他是最後見過少女的人,有嫌疑,據說,他喜向胡思敏搭訕,而胡小姐亦不拒絕。」

  「豪門醜聞多。」

  「上頭已經施加壓力,限時破案,總動員。」

  「有錢有勢多好。」

  「可是,」朱警官說:「救不了那個少女。」

  「那是個問題女孩吧。」

  「是,十六歲,未成年,無心向學,終日遊蕩,許多男伴,聲名狼藉,又用毒品,解剖結果,她身體象製毒廠般,血液裡全是毒素。」

  「這樣好出身,怎麼會自暴自棄?」

  「不知道,也許,上天是公平的。」

  少群技癢,「有什麼需要幫忙?」

  「少群,你可想歸隊?我保薦你。」

  「不,」少群十分堅定,「我十分喜歡目前逍遙生活。」

  談話到此為止。

  立錚打一個呵欠,轉過身子,用手撐著頭。

  她搭腔,「據說,凡是身邊的男人,胡思敏全不放過。」

  少群奇問:「你怎麼知道?」

  立錚懶洋洋說:「我也有線人。」

  「一個十多歲的女孩子,生活這樣淫亂,一定有個道理,屬心理病多過生理病。」

  「你說得對。」

  「她心底一定有個無法填補的黑洞:「

  立錚伸一個懶腰,「回家去吧。」

  回到家,立錚梳洗後上床,誰知剎那,她又睡不著了。

  她讀阿嘉泰姬斯蒂著偵探小說,這位推理祖師婆婆筆下的兇手全是聰敏的知識分子,斯文有禮,情有可願,看到最後,讀者都希望不要破案,網開一面。

  凡是脫離現實的小說多數是最好看的小說,立錚終於眼睏,小說啪一聲掉地下。

  第二天亮時,她先到樓下跑步,回來沖蓮蓬頭,然後才回偵探社。

  少群比她先到,已經在煮咖啡。

  她攤開報紙頭條是,「風流富家女浪蕩招殺身之禍,新移民司機嫌疑最大」。

  少群嘩然,「未經審判定罪,這張報紙等著吃官司。」

  「他們才不怕,專門雇著一隊律師長期打官司。」

  兩人在辦公室吃起早餐來。

  剛收拾好,有人上來敲門,那是一個中年人,態度謹慎,言語小心。

  「我想聘請一位保鏢。」

  立錚開口,「這位先生,怎樣稱呼?」

  「叫我邦叔好了。」

  「我們沒有做私人保鏢經驗。」

  「據說,一位蘇少群小姐曾任職警官。」

  少群舉手,「你怎麼知道?」有點訝異。

  「有人保薦。」

  「是嗎,那人是誰?」

  那中年人沒有回答。

  立錚問:「保護誰?」

  中年人答:「我東家是胡華灼,我是他管家,需要保護的人是他長女胡智敏,兩位如果有看新聞的話,應當知道她為何需要保鏢。」

  少群按捺著興奮,看了立錚一眼,「我願意接受這個任務。」

  那邦叔鬆一口氣,「太好了,今日開始工作,在胡宅食宿,廿四小時貼身保護。」

  少群應一聲。

  他小心翼翼取出一張現金支票,「先支一個月酬勞,胡先生希望你配槍。」

  立錚對夥伴說:「你放心,我在辦公室坐鎮,你隨時與我聯絡。」

  管家站起來,「蘇小姐請馬上跟我回去。」

  「我得收拾一下行李。」

  「不用了,蘇小姐,用品衣物胡宅一應俱備。」

  少群挽起手提電腦便準備出發,這樣好的查案機會飛臨頭上,怎可放棄。

  立錚追上去,在她耳邊輕輕說:「小心。」

  少群點頭。

  她轉頭同邦叔說:「我的槍在銀行保管箱。」

  「我陪你去拿。」

  就那樣,少群跟著胡宅的管家離去。

  立錚正在納罕,朱夢慈的電話來了。

  電火石光間,她明白了,脫口而出:「你是那個保薦人,你介紹胡管家到我們偵探社來。」

  朱警官笑,「果然是大偵探,我示意胡某,他家需要私人護衛員。」

  「少群會不會有危險?」

  「她又不是臥底,會有誰想害她?」

  「那個兇手。」

  「你也懷疑兇手是熟人?」

  「你看,少女沒有掙扎,太陽穴中彈,躺在家門口,多麼奇怪。」

  「還有更奇怪的事呢。」

  「是什麼?」立錚好奇。

  「別急,蘇少群自然會向你報告。」

  朱賣關子。

  朱警官說的都是真的。

  蘇少群跟著管家來到胡宅,胡太太已在小會客廳裡等他們。

  胡太太約五十歲左右,臉容憔悴,碰到那樣大的慘事,卻仍有定力。

  她迎上來,「這位就是蘇小姐嗎,幸虧請到你,管家,叫智敏下來。」

  少群很沉著,回答了幾個問題:「是,我練空手道與柔道,會用槍,不,我不怕辛苦。」

  傭人帶著胡小姐下來。

  胡智敏穿著便服,笑容可掬,相貌秀麗,看著少群,輕輕說:「這麼年輕,你就是我的保鏢嗎?」

  少群是個十分敏感的人,立刻覺得不妥。

  她佯裝不在意笑笑坐下。

  胡智敏也看看她笑。

  呵胡智敏有輕度智障。

  稍與常人不同就可以察覺,胡智敏有種茫然的天真,精神與眼神都不大集中,身軀左右搖擺。

  她偏偏叫智敏,多麼諷刺。

  她的妹妹叫思敏,更完全沒有為自己或為他人設想。

  少群無言,這是受詛咒的一家,除卻財勢,一無所有。

  只聽見胡太太說:「智敏的保姆到東南亞度假去了,蘇小姐麻煩你照顧智敏。」

  胡太太起身走出會客室。

  奇怪,這胡智敏也曾多次出現在報紙社交版彩圖,亮相舞會,相當出風頭,可是沒有人提及她智力有問題。

  胡智敏忽然沮喪,「思敏不在了,思敏不再能陪我,他們說,思敏永遠不會回來。」

  少群凝視她。

  她是否用多了某種藥物,才會有這種表現?

  少群心中疑竇塞滿了胸膛。

  她的頭巾氣又發作了,她覺得引誘一個低能兒說出心事,或是家中秘密,是不公平行為,勝之不武,就像大人騙孩子講話一樣。

  但是胡智敏很喜歡她,「來,我給你看我的結婚禮服。」

  大小姐拉起少群的手,一直走到樓上寢室。

  胡宅美奐美輪,間隔象美加的大屋,在高密度城市擁有一間這樣的豪宅,財富驚人。

  胡智敏推開更衣室門,少群看到一襲式樣古典簡潔的緞子禮服,非常漂亮,連她都忍不住啊地一聲。

  「我下月初結婚。」

  「恭喜你。」

  「謝謝你,媽媽說,婚禮會如期舉行,但是,思敏卻不能來了。」

  少群心中更加訝異,家裡發生慘劇,但是婚禮照常進行,為什麼這樣逼切?

  不能稍微押後嗎,似乎不近人情。

  還有,誰會娶胡智敏?

  抑或,不愁沒有人娶胡智敏?

  然後,少群發現那襲緞子禮服右肩被撕爛了一角,咦,這是怎麼一回事?

  就在這個時候,女傭進來自架子上除下禮服,挽在手中。

  胡智敏急問:「你幹什麼?」

  傭人像哄撮小孩子般呵聲說:「禮服公司的人來了,換一件新的給你,這件破的不要了。」

  女傭向少群笑笑,像是說「你我都知道大小姐腦子有毛病」,匆匆下樓去。

  片刻她又上來,這次,拎著一件新衣,式樣同舊的那件一模一樣。

  「來,智敏,試一試。」

  胡智敏很高興,舉起手讓女傭替她更衣,少群在一旁靜靜觀察。

  這位胡小姐大抵終生將要需要有人服侍,不過不怕,她妝奩豐厚。

  少群看著胡智敏穿上禮服,但是女傭不懂怎樣戴上頭紗,躊躇片刻,她請教少群:「蘇小姐,禮服公司職員就在樓下,可否讓她上來?」

  少群點點頭。

  不到一會兒,那女職員上來了。

  少群坐在一旁看她們張羅婚紗。

  穿上禮服的胡智敏似洋娃娃,她凝立不動,臉容秀麗,不說,誰也看不出她智力有問題。

  她輕輕轉了一個圈。

  就在這個時候,有人在門口輕輕鼓掌。

  少群立刻金睛火眼地看向那個年輕人。

  這是誰,高大英俊,神情輕佻,嘴角帶一絲嘲笑。

  胡智敏笑出來,「進和。」她過去拉住他的手。

  少群馬上知道,就是這個人願意娶胡智敏,是他,他叫余進和。

  奇怪,這間屋子裡,彷彿已經沒有人記得不幸少女胡思敏。

  余進和一進來就被少群吸引。

  他看見一個目光炯炯,粗眉大眼的年輕女子,交叉著雙臂抱胸前,冷冷地不說話。

  「你是誰?」他趨向前問,「你也是她們的表姐妹嗎?」

  少群神色冰冷,這個人會真心愛胡智敏。不大可能。

  胡智敏脫下禮服,女傭將它掛好,少群遠望那件緞裙,不禁有三分嚮往。

  只聽得余進和問:「你究竟是誰,為什麼不與我說話?」

  少群一聽,不禁嗤一聲笑出來,這樣狂妄的登徒子實在少見,當著準新娘兜搭別的女子。

  她為什麼要假以辭色?少群最討厭這種類型男人不學無術,終日遊蕩。

  胡智敏過來說:「她是我的保鏢。」

  余進和大奇,「這是誰的主意?」

  「爸媽讓她來保護我。」

  「是嗎,保鏢可都是啞巴?」

  少群不去睬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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