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置:首頁 > 作家列表 > 亦舒 > 早上七八點鐘的太陽 > 上一頁 返回 下一頁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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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頁 亦舒 忽然之間,張偉傑的手提電話響了起來。 他一聽之下,猛地站起,掀翻了杯子,咖啡淋到雙膝。 岳琪問:「甚麼事?」 「子翔遇襲,重傷入院。」 他放下一張鈔票,拉起妻子的手,飛奔出去,駕車沖了幾個黃燈趕到急症室。 容太太也來了,可憐的母親面青唇白,渾身顫抖。 岳琪先死命握住她雙手,「不怕不怕,我們都在這裡。」 第二章 (4) 說著,岳琪自己先怕了起來,頭皮發麻,胸口作悶,直想嘔吐。 張偉傑是記者,他有他的人際網絡,立刻與當值醫生及警員講了幾句。 岳琪看到他繃緊的雙肩忽然松下,立刻知道子翔沒有生命危險,可算是不幸中大幸。 張轉過頭來,「我們可以去看子翔。」 他們匆匆走進病房,只見有四五張病床,病人全體呻吟轉側,分不出誰是誰。 容太太急了,大聲喊:「子翔,應媽媽一聲,叫媽媽一聲。」 他們聽見有人微弱叫媽媽。 容太太撲過去。 只見一個人頭上纏滿紗布,手臂打著石膏。 醫生隨即過來說:「容子翔大幸,腦部沒有受傷,只在表皮縫了七針,左手骨折斷,一星期後可望癒合。」 容太太伏在女兒胸前飲泣。 岳琪顫聲問:「誰下這毒手?」 警員進來說:「 目擊證人。」 「誰?」 一個長髮糾結、衣衫襤褸的女孩輕輕走近,「我。」 岳琪認得她,「你叫芝兒,你是那個街童。」 芝兒說:「下午五時左右,天色已黑,我正想買煙,走過窄巷,看見容小姐跌在泥地上呻吟,頭部流血不止。我以為她性命不保,這時,她身邊站著兩名大漢,正想伸腳踢她,我抬起磚頭,朝他們扔過去,大聲叫喊,有人奔過來援手,那兩人竄逃。」 岳琪不出聲。 子翔救過的人終於救回她,因果報應。 芝兒說:「我來看看容小姐。」 醫生說:「她可望完全康復,不過你,芝兒,你手腕上有割傷,讓我替你診治。」 岳琪過去輕輕問子翔:「可以說話嗎?」 子翔點點頭。 「發生甚麼事?」 「下班後到停車場取車,被人自身後襲擊,套上大布袋拖上貨車,載到一半又推下車。」 容太太害怕得簌簌發抖,「子翔,沒有喪命算你夠運,你父兄已經歸來看你。」 「哎呀,爸一定會罵我。」 不怕死,只怕罵,岳琪不禁笑出來。 看看時間,事發至今已有六個小時。 看護說:「病人需要休息,明日再來。」 容太太說:「我是她母親,我留下。」 岳琪說:「伯母請回家好好睡一覺,我陪子翔即可。」 岳琪在長沙發上和衣而睡,一下子天便亮了。只看見一個英俊的年輕人坐在她對面,見她醒來,向她(目夾) (目夾)眼笑說:「李小姐早,謝謝你幫忙。」 岳琪衝口而出:「你是子翊。」 這時張偉傑也到了,帶來粥粉飯面當早餐。 子翔醒來,惺忪地說:「好香,肚子餓。」 岳琪連忙洗乾淨雙手餵她進食。 容子翊對妹妹說:「媽媽差點嚇得心臟病發。」 子翔張開嘴,又合攏。 「不准你再做清兵,你可知多危險?」 子翔不出聲。 「我與媽媽商量過,你跟我到舊金山工作,不能再留在這裡了。」 子翔抗議:「不能叫兇徒得償所願。」 「你打算怎樣,發動義和拳?你得罪的是同胞,行兇的是洋人,這地方華洋雜處,複雜無比。」 子翔說:「不如舊金山單純。」 「子翔,你管的閒事太多。」 「兒童權益——」 「很快你便變成那種到墮胎診所外示威抗議的義勇軍,見醫生出來痛罵他們,可是這樣?」 子翔不出聲。 子翊歎口氣,「你南下舊金山養傷可好,警方自然會緝兇。」 接著,門一開,子翔與子栩齊齊叫一聲爸。 容先生也趕到了,他是一個西裝筆挺的中年人。 偏偏子翔說:「爸多了許多白頭髮。」 果然,容先生笑:「生了你,擔心得白頭。」 子翔訕笑。 容先生十分客氣,與張偉傑夫婦握手,道謝。 「子翔,你媽叫我陪你去加州買層公寓房子,介紹男朋友給你,不准你再參加義工組織。」 醫生進來,「好熱鬧。」 「她傷勢如何?」 「年輕,捱得住。」 一星期拆除紗布,左耳上方縫針之處有一塊禿皮,永遠長不回頭髮,容子翔破了相。 容太太把女兒軟禁在家。 子翔假裝間歇性失憶,又抱怨左手失去效能,不便操作,總之處處與老媽作對,叫她心痛。 岳琪勸她,「你別過份。」 子翔把報紙一角給岳琪看。 小小一段啟示:「聯合國保護兒童基金誠徵義工」。 岳琪放下報紙,「噓。」 「我被困在家中好比籠中鳥悶得窒息。」 岳琪讀下去:「阿富汗接巴基斯坦邊界極需小學教師重新建立教育制度……」 岳琪抬起頭。 連她都可以聽到那種呼召。 「琪姐,可是你也想去?」 岳琪不出聲。 「留在報社不過多寫一篇某電子網絡公司又裁員一千之類,與跑到第三世界,親手教會兒童識字的滿足感不能比。」 岳琪有點無奈,「教得了幾個?」 「教得一個是一個。」 「子翔,告訴我,中東某地少一個文盲,於你來說,有甚麼分別?」岳琪實在想知道。 子翔想也不想便答:「地球能有多大,大家都生活得好才有意思。」 「照你看,這些孩子也是你的鄰居。」 子翔說:「講得對。」 岳琪歎口氣,「我帶來兩件消息,一好一壞。」 「先說好消息。」 「市政府押後國際建築爆石建屋計劃。」 「好極了。」 「警方卻對你這宗襲擊案失去線索:無目擊證人,沒有指紋、凶器。」 子翔不出聲。 「容伯母說她時時夜半驚醒,噩夢中看到你倒在血泊中。」 子翔略表歉意,嗯地一聲。 「子翊告了假等你去舊金山呢,彆拗撬,好歹聽大人的話。」 說起子翊,子翔的精神來了,「他的正職是炒股票,即日入貨拋貨,何用告假。」 「子翊投資術精湛,宛如夫子的徒弟子貢,百發百中。」 子翔笑嘻嘻,「那麼,讓我做子貢的同學顏回好了。」 容先生探頭進來,「說些甚麼,那樣高興?」 他行李已經收拾好,打算回去打理生意。 容子翔由父兄押著,南下開始新生活。 張偉傑與岳琪去送完飛機,回家途中,他問妻子:「你怎麼看?」 「子翔很明顯受了驚嚇,她在人多的公眾地方異常不安,時時轉頭往後看。」 「這次真是不幸中大幸,轉變一下環境是好事。」 「容太太已暫時搬到市中心公寓住,打算賣房子。」 岳琪點點頭。 那邊廂,子翔一上飛機就求情:「爸爸,大哥——」 容先生問:「你又想有何搞作?」 我想到巴基斯坦邊境去教英文。」 子翊撥開妹妹頭髮看那個禿疤,歎口氣。 「關我在家,沒有意思。」 容父朝大兒投過去一眼。 子翊說:「稍安毋躁,我自有主張。」 容先生輕輕撫女兒面頰,「你為甚麼不是陪媽媽買時裝喝下午茶的女兒?」 子翔笑,「我也不知道。」 飛機抵涉,一踏出海關便看見一個神清氣朗的年輕人迎上來,「子翊,這裡。」 子翊連忙介紹:「家父及妹妹,這是我老同學蘇坤活。」 蘇坤活笑容可掬,身手伶俐,一把接過行李,容先生對他立刻有好感。 他駛來一輛七座位,請各人上車。子翊說:「先送家父去酒店休息,他今晚還要見客。」 子翔一直不出聲。 「再送子翔到公寓,阿蘇,我把小妹交給你了。」 蘇坤活大聲應是。 子翔看到大哥同父親使一個眼色,她不禁生氣,大家都把她當一件負累,急急想擺脫她,竟把她交到陌生人手中。 子翔一直別轉頭,看窗外風景。 父親在酒店下車,子栩及蘇坤活陪她到半山一幢小公寓。 「你看爸多溺愛你,小露台可以看到橘紅色的金門橋。」 子翔不出聲,鼓著腮呆坐。 子翊說:「小妹,你與阿蘇應當把握機會多瞭解一下。」 子翔覺得有話應當速速講清楚,她站起來咳嗽一聲,「大哥,蘇師兄,我並不打算在這個時候結交男朋友。」 這話一出,輪到粗眉大眼的蘇坤活張大嘴巴,「子翔,我想你誤會了,我不是你的追求者。」他大搖雙手。 (5) 「甚麼?」子翔意外。 只見那活潑的年輕人取出一張職員證放桌子上,「子翊向我說起你的意願,子翔,我是聯會國兒童基金會中一名義工組長。」 電光石火間,子翔明白了。 她淚盈於睫,看向大哥。子栩正在微笑,他聳聳肩說:「反對無效,只得附和。」 子翔與大哥緊緊擁抱,感激無限。 蘇坤活在一邊笑。 「謝謝你,大哥,謝謝你。」 子翊無奈說:「我與爸商議過,我們瞭解你的意願,去,去實踐你的理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