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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頁     望舒    


  「人家都叫我寧兒,你呢?」她可不打算就此打退堂鼓咧,那是違反她一貫的原則的,仍舊不肯放棄地衝著他直笑,她就不信自己會輸給他。

  「你一定有名字,跟我說,這樣以後我才知道怎麼稱呼你呀!」她還是沒有準備投降。

  「我總不能一直叫你喂喂喂的吧?」

  以後?不會有什麼以後了!梅漱寒心裡想著,卻始終不知如何開口跟她說,是怕她傷心,還是--怕自己?他不知道呵……

  好……不說,是不?就別怪我!她笑得更燦爛了,像是想要隱藏什麼陰謀似的。「既然這樣,我就自己幫你取名嘍,唔……大木頭,你看這樣好不好?不錯吧?我數到三,不說話就代表你同意嘍!一……二……三……」

  耶?怎麼還不說話,這是要逼他說出真正姓名耶……好吧,騎虎難下了,你自找的,恕不得我了!

  「三!以後就這麼說定嘍!」表面上是她贏了,但,事實上浣寧卻有種徹底被打敗的感覺。「大---木---頭!」

  隨她吧!梅漱寒心裡這麼想,看她頗自得其樂的樣子,在他空白表情下的內心卻忍俊不住偷偷輕揚了起來。

  「該上路了。」梅漱寒見她休息得差不多後,做了如是宣佈。

  「喔,好。」她低低應道,還沒從剛剛的沮喪中回復。

  梅漱寒又笑了,在心底。這個姑娘還真有趣,任何情緒都如此顯而易見,毫不隱藏。

   ※   ※   ※

  他仰首向天,白日壓抑許久的悵惘憂煎此時無需再做任何隱藏,滿天星斗藍汪汪的,繡綴在蟒黑的夜色中,很美……卻不足以讓他忘卻心痛。

  「暐弟,你想過寧兒為什麼會逃家嗎?」這是嫂子臨去前丟給他的問題。

  其實,他不是沒有想過,只是,不願意面對吧,不願意接受居然會是這麼殘酷的原因。

  寧兒從來只是把他看做兄長……

  很傷人的一種關係,卻連怨懟也無可蘊生於心,於是,剩下來的就只有苦與痛了。

  風台得緊,早春,仍是寒冷的,北去的寧兒是否會記得添衣呢?這樣的晚上她會像從前一樣吵著要數星星嗎?他們會在不同的地方望著同樣的一片夜空嗎?不,還是不要,他寧可現在的她已經就寢、安睡,省得向來不懂得照顧自己的她染上風寒。

  項暐幽幽深歎了一口氣,和浣寧朝夕相處也有十多年了,對於她,也許比對自己還更瞭解些,一直以為終有一天他們能很自然地結髮成婚,很自然地相偕以老,所以他從來沒有言明,也不覺得有此需要,他願意等她長大,多給她一些時間過著不必肩負責任的悠遊生活,結果,由現在的情形來看,他,似乎是太有自信,太有把握了。

  太、有、把、握……或者,他就是輸在這一點上吧!

  他微微笑了起來,滲出的除了苦味還是苦味,因為除此之外,他已經不知自己還能做出什麼樣的表情了。

  「該讓她自由嗎?」他對自己輕輕發出一問,沒有任何人能給他答案,四周是靜闃一片。

  他聽見自己的內心有個聲音響起,明白最後做下的決定是什麼了……

  明白了,很痛很痛地明白了,他,終究是戒除不了寵她的習慣啊……

  只要她平安……

  只要,平安……

  第三章

  怎麼可以?

  他--怎麼可以?

  他怎麼可以說走就走,一句告辭就要把她打發掉,難道,他完全不顧她的感受嗎?

  待在這家小客棧兩天,她的病在他的醫治配藥下很快就痊癒了,可她萬萬沒想到,在這之後他居然提出就此分道揚鑣之議,而且對她訝異愕然的失望表情,他居然也只是不發一語,冷淡地把頭轉開。

  是她太自以為是了嗎?她還以為他已經接受她了……

  應浣寧很難不去在意心裡脹現的落寞感,當夜色由濃轉稀之際,就是他揮揮手、向天涯、成陌客之時嗎?難道她就只能等著跟他道別嗎?

  若照他的性子,就算邀他以後前往衡洛園作客,他也是絕計不會去的,更何況她也不知何時才會返回衡洛園……不願不想不希望就這樣分手啊!

  「不!」一聲有力的宣示自她口中衝出。「若是就這樣不戰而退,姑娘我就不叫應浣寧!」

  是啊……自動投降可不是她應浣寧的習慣啊……她怎麼忘了呢?「好哇,大木頭,你等著吧,姑娘我反正無處可去,你就認命讓我跟吧!」

  她皺了皺小巧的鼻,露出慧黠頑皮的笑容,襯得她的姣顏愈發可人,如波流轉的眸光,向著窗外,與閃眨藍色光芒的星子做了最美麗的輝映。

   ※   ※   ※

  她還不死心嗎?

  梅漱寒離開客棧沒多久就發現她躡手躡腳地跟在他後頭,本以為她只是跟著好玩,應該一會兒就會放棄,更何況,對她而言,要跟上他的步子實在不是件容易的事,應該撐不了太久的,沒想到她的決心和毅力遠超乎他的想像。

  要讓這樣的情形繼續下去嗎?他在心底對自己發出一問,卻隨即為這個問題找著答案。

  梅漱寒是不必去管她的行止的,她要怎麼做,那是她的自由,與我無涉無關!他這麼告訴自己。

  「啊!」後頭傳來一聲小小的痛呼,是她,雖然壓低著聲音,但他還是聽在耳底了。

  他忍不住用眼角餘光瞄了一瞄,她正揉著自己的左上臂,瞪著旁邊突兀的一塊石,顯然是不小心撞著了,那齜牙咧嘴的模樣,真是……可愛!

  應浣寧朝讓她左上臂發疼的突石撇了撇嘴,宣達她不滿的情緒。這下子可好了吧,肯定要瘀青啦!

  「也不能怪你啦,要怪只能怪那大木頭,要不是他那麼薄情寡義,要不是他走得這麼趕,找他不至於沒看到你啊,都是那個大木頭的錯啦!」她朝那個罪魁禍首做了個大鬼臉,自以為只有天知地知石頭知應姑娘知,卻沒料到,還有一個大木頭也知道嘍!

  梅漱寒簡直要笑出聲來了,她呀,真的是想到什麼就表現出來,直率天真得令人莞爾呵!

  「不行,不行,得快走了,那個大木頭的一步抵我的兩步,再不走可就要跟丟啦!」應浣寧自言道,腳步立刻加緊了些,她可沒打算這麼輕易就放過他呵!

  就這樣從白日跟到黑夜,他歇息了,她才敢喘口氣兒,還真不是普通難打的一場仗啊!累得她四肢無力,直有虛脫之感,然而,這不會是她棄械投降的理由!

  這夜沒趕上宿頭,只得露宿荒郊,她看了看四下無人一片黑漆漆,亂恐怖的,又想起前幾日被蛇驚嚇的情景,不由得懼意漸生。

  還有呵……好冷!她躲在離他休息沒多遠的地方,整個人瑟縮了起來,不斷地摩挲著自己的雙臂,企圖讓身子暖和點,眼見他那裡又有一盆火,真是讓她小小地有些嫉妒:

  此情此景和廟中巧遇那夜有著異曲同工之「怨」呀!應浣寧想著,誠摯地期盼這樣的「異曲」不要太多啊……

  事實上,梅漱塞已經放慢速度了,若非如此,他也不致錯過宿頭。

  明明告訴自己她要怎麼跟是她的事不必在意,但是潛意識似乎背叛了他,結果活生生、血淋淋地呈現在他面前,連要找個理由開脫都沒法子,只能無奈地歎口氣了。

  她,會冷吧?這才大病初癒的,可不能再染上啊!他的心思全繞在她身上了,再怎麼說,放她一個人在那兒,實在是無法安心,梅漱寒決定過去把她押來身旁,親自守著。

  在他即將要有所舉措之際,她,已經含笑站在他面前了。

  「欸……真巧啊,在這兒遇上你啦,大木頭!咱們真是有緣何處不相逢啊!」應浣寧巧笑倩兮地對他說道,其實,要不是又冷又怕,她才不想現身咧!

  是啊!真巧!會在這荒山野嶺相會,姑娘也太愛說笑了吧!他盯著她默想著,渾然不知嘴角早出賣了自己,微微地揚升起來。

  好……你笑嘛……反正我也沒打算讓你相信!就告訴你姑娘我不打算放棄,瞧你能奈我何!看他那副抓到她把柄的得意樣,她忍不住在心裡這樣說道,臉上的笑容還是甜甜的。

  「大木頭,不介意我借用你的火吧?既然咱們相識,柴枝就不妨省著點用,把其他的留給日後的路人吧,對不?」

  這是什麼歪理呵?算了,她的驚人之語也不是第一回發了!梅漱寒朝她點了點頭。

  「好極了,顯然咱們很有共識嘛!」應浣寧也不再客氣,在他旁邊坐了下來。

  不過,梅漱寒完全沒想到,這位姑娘不客氣到往他懷裡偎來,偏他又不忍心把沈睡的她推開,只是,他這樣就不可能趁天將明未明之際先啟程了。

  也不能怪她,真的是冷嘛,那是不小心的、很意外的、無意識下的舉動啊!真的!她「發誓」--用藏在他懷中偷偷的一抹淺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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