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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頁     望舒    


  和唐諾交往將近一年了,無論是甜蜜的吻、結實的擁抱、指間扣握的牽手,或者電光石火間的相視而笑,都讓她覺得自己處在無邊的幸福中。

  喜萌笑著想著,想著笑著,驀地,她愣住了。因為,思緒裡陡然闖入了不速之客,是下午莉頤提的問。

  「你們在一起快要一年了,難道連你都沒見過?」

  當時,她們討論的是情緒失控。唔,情緒失控的唐諾嘛好像真的只在她跟莉頤說的「那個時候」才會出現;其他時候的唐諾似乎都好得沒話說,成熟穩重、認真負責、溫柔體貼、見多識廣、偶爾開點小玩笑

  老天哪!喜萌吃驚地發現,在她印象裡的唐諾竟然完美得可怕!

  隱約間,她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可這會兒,終於氾濫成災的疲憊已經糊了她的思考不行了,她真的不行了!

  在她沈入睡鄉的前一秒,喜萌莫名想起很久以前莉頤她學姊曾說過的話--

  「阿諾呀,他太好了,好得讓人無法靠近阿諾,適合當朋友,不適合做情人。」

  只是,她實在太累太累了,以至於再沒力氣去探究什麼

  相偕步出西門叮的國賓戲院,他們剛看完了最近的熱門電影。

  「阿諾,你今天看電影的時候,好像心不在焉的,在想什麼?」側眼瞄他,喜萌問道。

  唐諾轉過頭,朝她一笑。「是你心不在焉吧,否則怎麼會這樣問我?」

  「唐大律師,不要用你擅長的語言遊戲來敷衍我。」喜萌瞪他。

  「不信的話,你可以考我劇情。」

  既然他這麼說,那她就不客氣了。啪啪啪,喜萌一連丟了好幾個問題,卻都讓他一一破解了。

  「不行,這種考試方法根本鑒別不出來。」終於,她發出抗議。「你是都答出來了沒錯,但我還是覺得你心不在焉,至少,和平常看電影時放的心思不同。」

  「是你想太多了。」他淡淡道,企圖化解她的質疑。

  聽他這麼說,喜萌猛地停下了腳步,唐諾見狀,只得跟著煞車。

  「怎麼了?」他問。

  明亮的眸子在他的臉上梭巡,似在尋索答案,半晌,她擲出了認真的問--

  「阿諾,真的是我想太多嗎?還是是你說太少了?」

  這是一年來他們頭一次吵架。

  或許還稱不上「吵架」,因為即使她的情緒快爆開來了,他看起來還是穩重又冷靜,就像就像一名律師。

  一名完美的律師。

  就這樣,在他住處的客廳裡,他和她,兩個人分佔沙發的兩端,沈默對峙著。

  時間分秒過,就像寒水點滴打在她的心頭,越來越冷,他始終不變的反應,教她幾乎要打起顫了。面對現在的唐諾,她一方面氣得想破口罵髒話,另方面卻又酸得想任眼淚氾濫,但最後,喜萌什麼都沒做累得什麼都沒做。

  是莉頤不經心的問,才讓她恍然大悟的--差一點點,她差一點點就讓幸福的感覺蒙眼騙了去。

  為了那個問題,她想了很多,也慢慢開始瞭解莉頤她學姊為什麼這麼說唐諾了。

  連唐諾自己都沒發覺吧,他在人前的形象幾乎堪稱無懈可擊,謹慎而有禮,分寸拿捏得剛剛好;面對她,他是放開了肢體距離,也願意澆灌更多的親密與甜蜜,但真正的幸福不該是這個樣子,不該是。

  半小時後。

  「喜萌,你想說什麼,我等你說。」這樣膠著下去不是辦法,唐諾想。

  聽他率先開口,喜萌笑了,笑裡卻是帶著哀傷。

  她搖搖頭,輕輕地說:「我並沒有什麼想說的,一直以來,我們之間都是我太多話、你太沈默。這句話,應該由我問你才對。」深深吸口氣,然後照樣造了句。「唐諾,你想說什麼?我等你說。」

  「你要我說什麼?」他揉揉眉心,真的不瞭解。

  「或許,你可以說說為什麼今天看電影心不在焉的。」

  他還是好好看了那部電影,只是只是偶爾思緒會不小心轉到那件事情上,但這沒什麼好說的。

  不理會他的沈默,喜萌猜問:「阿諾,你是不是工作遇到什麼問題了?」

  唐諾一怔,卻是對她搖了搖手。「沒有,沒什麼。」

  「真的?」她再給他一次機會,最後的。

  「嗯,真的沒問題。」他重重點頭。

  「那我回去了!」喜萌霍地站起身,飛快撂了句冷語,人就往門口衝去。

  「喜萌--」唐諾喚她,立刻跟靠過去。

  她頓下了步子,背對著他,頭低低的,肩垮垮的,彷彿體內所有力量在和他的對峙言談間全被抽乾了;而站在她身後的唐諾,一時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該說什麼,只能拚命用冷靜的理智壓住焦急的心緒。

  半晌,喜萌喊他,軟軟地央:「阿諾可不可以讓我抱你?」

  這是她此刻僅存的勇氣了,就當是告別。

  喉頭不知被什麼梗得緊緊的,唐諾勉強才低聲回應:「嗯,可以。」

  一轉身,喜萌撲進了他的胸膛,雙臂牢牢地箍著不放,像是擁著一場最美、最好、最溫暖的甜夢,如果手鬆了,夢就會散了。

  但她知道,她必須鬆手,否則充其量是在華麗的假象裡自以為幸福罷了。

  「謝謝謝。」喜萌在他胸口烙下了字,然後放手、轉身、快步離開。

  她走了,唐諾僵立在原地,怔怔看著喜萌沒了影蹤,苦澀自心底慢慢地滲出,慢慢地攀上了表情

  就在他失神之際,一股熱流毫無預警地竄上他的眼眶,驚得唐諾立刻把頭仰得高高的,頻頻深呼吸,怕稍稍鬆懈就會就會

  媽的!現在不是待在這裡擔心眼淚掉下的時候!

  狠狠罵了自己一頓,雙拳忽地握緊,唐諾抓了鑰匙,立刻衝出去--

  她前腳離開,他後腳追去,中間最多不過十五分鐘的差別,可是,唐諾怎麼也沒想到,在這十五分鐘之間,喜萌就像水珠蒸發似地,不見了!?

  打手機沒人接、按門鈴沒人應,守在她家門外等不到人

  唐諾急得快瘋了,彷彿整個人陷在濃煙中,他看不清方向、摸不著邊際,焦躁的熱氣還一直從鼻鑽入,從氣管而肺、而全身,膨脹再膨脹,膨脹再膨脹繼續這麼下去,迅速擴張的緊繃情緒非爆開將他炸碎了不可。

  不行,他不能繼續乾等,應該去報警!

  就在唐諾準備有所行動的時候,手機響了--

  「我是唐諾。」他說得飛快。

  「唐諾,我是小谷。」

  心頭怦動,他開門見山問了:「小谷,喜萌在你那裡嗎?」

  「她不在我這裡。」

  胸間一口氣遽沈,小谷的答案令他十分失望。

  對方繼續說:「不過,她打了電話給我。」

  精神立刻振起,唐諾追問:「她人呢?她人在哪裡?」

  「我不知道,我問了,但她不肯說。」小谷歉然道。「她要我轉告你,請你別擔心她,她一個人出去走走,七天後就會回來。」

  「什麼?七天?」他渾然未覺自己的聲音揚得好高、好高。

  「你應該很瞭解喜萌才對,她既然這麼說,就絕對會這麼做。」對唐諾,小谷只能寄予同情的祝福。「祝你這七天吃得下飯也睡得著覺。」

  他該感謝小谷的善良嗎!?唐諾牽起苦澀的笑。

  「話,我傳到了。」小谷收了線。「就這樣吧,掰掰。」

  知道她安好沒事,唐諾暫時鬆了口氣,但轉念一想,怒火隨即飆升--

  一個女孩子不曉得跑到哪裡去,七天留了話教他不要擔心,她就以為他真的不會擔心嗎?哼哼!

  還有,那個小谷,說什麼「祝你這七天吃得下飯也睡得著覺」,擺明是抱著看好戲的心態嘛,哼哼!

  而最讓他氣不過的,是那個眼睜睜看著她走、卻沒有馬上追出去的白癡!是那個現在只能束手無策、巴巴等待的廢人!是那個名字叫「唐諾」的混蛋!

  哼哼哼哼哼!

  後來,唐諾終於體會到小谷的祝福是多麼實在、多麼重要--

  第一夜,他翻來覆去,閉起眼的時間湊起來不超過兩小時。

  隔天頂著兩個黑黑醜醜的大眼袋去上班就算了,偏偏看到食物就倒胃口,素的葷的、干的湯的、飯的面的、中式的西式的,對他全都沒有半點吸引力。

  撐過白晝,夜裡他得繼續跟失眠搏鬥。

  第二天,黑眼袋配上紅血絲,唐律師的憔悴驚得事務所的眾小妹花容失色,紛紛探聽(編造?)他的八卦。

  而當晚唐諾就再無法忍受,立刻打電話約小谷到「墅」來場Men's  Talk--

  「不過是件芝麻綠豆大的事,我真的不知道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唐諾詳盡地敘述了他們那天看電影扯出的爭執。

  目光直直驅向唐諾,沈吟了半晌,小谷說出他的想法。「也許,真正的問題已經累積了很久,只是你們兩個人一時沒發現,或是先前勉強壓抑住了。那場電影,應該是開了原先關閉的那道閘,讓早該發洩的東西有個出口,如此而已。」

  唐諾苦笑。「開了閘、洩了洪,結果會是滅頂,還是清空再出發?」深深歎了口氣。「老實說,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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