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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頁     望舒    


  那又是一種佯裝、一副虛假的面具嗎──意晴忖道。當初不就是因此而將自己的真心與信任一併交出,如今才落得這般田地的?在這場豪賭中,她是最賠不起而仍然孤注一擲的,最後滿盤皆輸,賠上了原本就殘餘不多的全部,能怪誰呵?

  「你開心了?」她好不容易才迸出一句,本以為心碎了就不會感到疼,可是為什麼淡淡的開口,雙唇卻不自禁地顫抖著?

  開心?是擔心吧!

  項昱被她這突如其來、莫名其妙的一問給弄糊塗了,他不明白。

  「是啊!」她輕輕格開他扶持的臂膀,一個人行至窗前看著外頭的夜,或許這樣能減輕些許痛楚吧!「能將一個人擺弄於股掌之間。」

  「我不知道你的意思。」項昱蹙起了眉。

  意晴扯了扯嘴角,掠過一抹苦澀的諷刺。她並沒有打算回答或解釋什麼,最清楚最明白一切的不就是他嘛?如果他真有什麼不瞭解,也只是他自己完美的偽裝如何被拆穿而已。

  她靜靜轉身重新面對他,問道:「剛才在你屋裡的人是誰?」

  原來還是被她看見了!但是事關重大,他是無法洩漏什麼的,難道他能夠全盤托出──說他在多年前偶識一群立志驅逐女真蠻子、重樹大宋國威的血性漢子,而與他們一同加入抗金的陣營?說他這些年來一直暗中替南方的岳家軍搜集北方情勢、地形、物質來源等訊息?說他以個人身份決心參與明年一連串的行動和計劃?

  他的遲遲未答讓意晴連最後一絲絲的希望……不!是「奢望」亦完全被打敗破了!

  「說不出來?」她輕描淡寫地說,卻再也阻擋不住心底翻湧如滔浪的沉痛與哀傷。

  「意晴,我……」項昱似乎也感受到她開始生波起伏的情緒,險些脫口說出一切。

  「算了,你不用勉強了。」早該知道結果的,現在這個情形不過徒增心痛罷了。「事到如今,我總算認清你了……」

  項昱不安地想伸手握住她的柔荑,甚至在聽到她愈漸淒婉的語氣後,決定將這從未向任何人吐露的秘密說與她知。可是,意晴卻不給他機會,又嫌惡又憤怒地撥開他伸來的手。「不要碰我!」她突然喝道。

  她不能再被他的溫柔攻勢給眩惑了雙眼!

  如果一次上當的愚蠢必須用千瘡百孔的心作為代價,那麼二次受騙,她還有什麼能付出?

  為什麼他的眸子喬裝得如此完美,彷彿她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語真的對他很重要似的?他還想欺瞞她、玩弄她多久?意晴悲絕的情緒燃起了一簇怒火!

  「不用再假意付出關心了,項莊主。」她譏刺地說,冰冷的空氣中飽含濃重的火藥味。「我不會相信的。也許你一直暗自得意能耍得我幾乎忘了自己是誰、忘了爹和天朗的仇、忘了八年前的那個夜晚。是啊,你很厲害,只是你沒料到吧,在快要成功時,你的虛情假意卻被識破。」

  意晴費力地投給項昱一個反諷的微笑,繼續發洩心裡蘊積的情緒。

  「我早就應該體察事實的真相了。你說要我等待時機再行動,其實是想保護完顏霍那廝小命,是不?」在腦中的質疑此時化為言語仍又傷了自己一回。「是我太天真,以為你之前的所作所為是發乎內心,居然輕易地相信了你,以為你和項國夫不同,不會做賣國賊……」

  項昱原本正憂著意晴異於平常的態度,但一聽到父親的名字和賣國賊如此不堪的字眼有所牽扯時,不由得心急地一把緊抓住她的右腕。「你說什麼?說清楚!」

  意晴沒料到他突然而生的舉動,在來不及防備的情況下被牢牢地抓個正著。她吃痛地輕呼一聲,卻不願示弱地使勁掙扎,蒼白的麗顏頓成緋紅,不過終究無用,怒氣更因而高漲。「你不必再裝蒜了,項國夫是什麼樣的人,你會不知道嗎?」

  「你……」項昱咬牙說道,鉗制的力道不自覺地又加重了。「給我說明白。」

  意晴感覺手腕似乎即將被他硬生生地卸下。眼淚悄悄沁出,順著她面頰完美的弧度,畫出兩道晶瑩,她卻不知是來自腕間壓力帶來的疼,抑或是心頭既悲且憤的痛。但無論何者,她都憎恨自己表現出的軟弱。

  「放……放開我。」她仍不願哀求,而是盡量平緩語調中所透露的痛楚。「我說過,不要碰我。」

  項昱見著她兩行清淚,才驀然驚覺自己衝動下差點捏碎她纖細的腕,趕緊鬆手。還未及說聲抱歉,意晴就先開口,恨恨地說:「你父親和完顏霍勾結,八年前合作在一夜之中奪走數百條人命,其中有他的好友。怎麼,你一定要我說出來嗎?」

  「不會的,我父親不是這種人。」項昱立即反駁。他曾經試著猜想當年的情況,卻怎麼也沒想到會是她口中的這一種。震驚之餘,他不假思索地為父親辯護。

  「是我親身經歷的,會有錯嗎?或者當時歸雲莊的莊主不是項國夫?」她的聲調音量隨著勃發的怒氣而自然提高。

  「不,不會的。」項昱當時尚在天山習武,所以無法具體地為父親開罪,但是父親嫉惡如仇的個性讓他不能接受這樣的事實。「我不相信。」

  他何必否認呢?他自己不就是一個相同的例子嗎?莫非他仍在作戲?

  意晴心中被怒火燒得滾沸的熱淚,不斷地泛湧,她已無心再去計較頰上的濡濕,激動的情緒讓整個身子顫抖不已,她握緊雙拳極力克制著。

  項昱也發怒了,自己無端被冠上許多莫須有的罪名,父親又受到指控,他冷冷地說:「你就痛痛快快說出一切,不必再有什麼隱瞞。」

  終於現出原形了!她悲慘地想著。胡亂抹去淚水,昂起下巴不許自己有半分氣衰。「好!你能做得我難道說不得嗎?你和大金完顏霍勾結,換取封爵授權。我一直被你蒙在鼓裡,還……還很放心地信了你,我想最後我這條大魚一定能讓你在完顏霍面前邀功,升爵加祿享盡富貴榮華,也不枉你演得如此逼真賣力了。」

  「你……」項昱陰沉沉看著她。「你所謂的事實就是如此?你所相信的就是這些?」

  意晴不答,抿緊了嘴,卻驚覺心底鼓動的情緒漸漸無法收束、控制……她已經認為今夜的自己太不理智冷靜,可是現在才意識到似乎有什麼即將爆發,即將排山倒海而來。她竭力壓抑著,身子不禁微微發顫。

  「很好。」項昱視她的沉默為肯定。原本的怒火又升一截,氣她對自己從未保留的真情真意產生懷疑,又氣自己做得不夠好使她無法全然相信。「既然你認為是這樣,那我也無話可說了。要殺要剮,隨便你吧,只要你有勇氣動手,我項昱絕不皺眉。」

  這算承認、招認了?

  「你……」意晴幾乎是反射地拔劍而出,架在他的頸邊。只是,她的淚水終於一發不可收拾,一波一波前仆後繼地未有斷歇,而慣用的劍此時竟有如千斤重,她幾乎拿捏不住……

  眼前那張曾令她心動、心慌、心安、心許的俊容在淚光矇矓下暈成一片模糊的影像。也好,這或許能稍稍減輕減緩心中痛楚。

  「你不是要動手嗎?快呀!」項昱狠下心冷冷地說。

  意晴深深吸氣,準備運勁於持劍的右手,卻發現自己完全使不上力。提氣試了兩、三回依舊無法下手。

  有些沮喪,而更多的是痛恨與不甘!

  痛恨如此裹足不前、優柔寡斷的自己!

  不甘這般膽怯懦弱!

  「好……」她淚流不止,憤憤地開口。「不管你目的何在,終究曾經救我一命……」

  語未畢,意晴迅若閃電般回劍,刺入自己的左肩。殷紅的鮮血如泉湧、如浪生,很快染紅了一大片勝雪的白衣。

  「這是我還你的人情債。今日暫且放過你,來日再見,不是你死,便是我亡。告……告辭。」她只覺得熱辣辣的液體一直汨汨不息,灼燒著傷口;即便如此,意晴仍是強自忍疼。不願痛哼出聲,盡量維持平穩的語調。她咬牙自肩胛上拔劍還鞘,吃力地往門口行去,能早一刻離開就早一刻走吧,就算腳步蹣跚也不肯作任何逗留。否則……她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麼。

  那血染成的大片熾紅撞進項昱眼中,更撞進他的心頭。那一記重量級的演出,比當初自己所受的透胸之劍還要銳利勢猛地撞擊他的心間,痛楚更甚。如果世間真有什麼人能教他這般痛徹心扉,那一定是……蘇、意、晴。

  她每走一步便滴在地上宛若繽紛落英的血,讓項昱心疼地立刻趕上前攔住欲跨門而去的蘇意晴,不容她有掙扎、反抗、辯駁的機會,出手如風地封點住她的昏穴和左肩周圍的幾處大穴以止血。

  蘇意晴未及做出任何反應,便倒向項昱的懷中,陷入完全的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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