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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頁     雷恩娜(雷恩那)    


  她不懂姑婆為什麼不讓她開殺戒,對人類的惡行為什麼能視若無睹!只因她們是修

  行的精靈,脫去凡胎血肉,而世間生命自有輪轉,生死定數,她們只能冷眼旁觀、心中清明,要保持無動於衷,讓心緒不受干擾,才能更接近神性,為的便是如此嗎?

  她不懂,也做不到。

  見虎兒們被這般凌虐,教犬類欺陵,虎族的尊嚴掃地,她怎能容忍?!

  姑婆對她這衝動熱情的性子不以為然,說她野性未脫,常教旁事觸動心弦,心中波瀾,慾望橫生,想要成仙正道難上加難。

  她朝竹床逼近一步,炯炯明眸燃燒怒意。「虎兒死了,他們還拿出大刀短匕扒它的皮、抽它的筋,把肉削落煮成食物,拆下一根根骨頭,拔它的牙和爪子綁成項鏈,大剌剌地掛在頸上耀武揚威。」字由齒縫中僵硬地擠出,怒不可遏。她半點兒也不希罕修成正道,愈是清心愈現寡情,而自己這性子,怕是再三百年也依然故我,無可改變。

  「這一切都是京城常家指使的,我聽到了……我還聽見他們喊你少爺,你、你們家、你的爹爹和娘親為什麼這樣壞?大虎哪裡惹了你們,要如此殘酷的殺害?」她觀念簡單,認定常氏一家全是指使者。

  此次,她瞞著姑婆出走。暗夜中,本想現身咬死這群惡人和惡犬,聽他們談話,才知幕後尚有主事者,他們住在京城,花大筆銀兩僱人上山獵虎,這一聽氣血奔騰,決定從長白山地尾隨而來,她要那個惡人中的惡人死在她利齒之下,以洩心頭之恨。

  面對她的指控,少年蒼白臉上掠過困惑,一閃即逝,眼神像兩潭深井,幽暗中隱藏著什麼。他端詳著她,片刻才緩緩啟口,「為了利益,人可以做出許多意想不到的事。常家重金僱用經驗老到的獵戶上山獵虎,是為取虎骨製藥,賺取更多錢財:而那些獵戶便為豐厚的酬勞甘冒奇險,這世間是這樣的,複雜卻又簡單,人殺虎、虎噬人,人與虎之間並無真正的仇恨,一切以利益當頭,從來都是如此……姊姊,你可曾想過?」

  他的神態太過平靜,語氣淡然,在這寂寥夜中添上詭譎之情。最頭一個問句將虎娃差些失神的意識抓了回來,她似乎又被惹惱了,因為對方的反應與自己原先設想的差了十萬八千里。

  好詭異,這瞬間,他話中語氣竟教她聯想到姑婆。

  「我不是你姊姊!」甩掉那荒謬的念頭,她握拳咆哮,胸口劇烈起伏,虎牙隱約可見。

  她生氣,氣憤人類的濫殺,也氣自己的莫名其妙。

  適才,他兀自昏迷,而自己徘徊在竹床邊,她張嘴想咬斷他的頸項,利齒已磨上他的皮膚,卻怎麼也無法施勁,他週遭的氣息不知何時安定著她躁動的脾性,等回過神來,才發覺她的鼻頭流連在他頸邊,依著本能在他身上輕嗅,舌已伸出,友善地舔舐著他。

  友善?!她便為了這一點氣怒驚心。

  蜷在角落,她抱著頭思索許久,一幕幕虎兒們落難的景象浮現腦中,整個心都揪了起來,眼淚忍不住撲簌簌地流。她告訴自己,等這少年醒來,要當面質問清楚,她仍要咬死他,在他意識清明時下手,好好享受他眼中的恐懼,替那些慘死的虎兒報仇。

  可是想歸想,事實擺在眼前,她可以回歸真身,撲上去咬死他,卻跟他在這兒你一句、我一句地囉唆。

  他臉上沒半分驚惶,面容蒼白,薄唇淡無血色,頸頰連接處和額角浮出細細的青色血筋,他的皮相文弱無力,精采的是那對眼睛,深沉靜默、黑幽幽的,像要把魂魄吸進去。

  「虎娃兒……」他出聲喚著,把「姊姊」兩字刪去,瞥了眼她的小腿肚,靜靜指出,「你受傷了。」

  她下意識垂眼瞧著,腿肚上的傷是眾人圍攻她時讓長槍刺中的,深及筋骨,流了不少血,她隨意包裹著,以她的靈能可能得花上三、四日才會復原,她是氣得忘記疼痛了,又是跺腳又是走動,血滲出布條紅成一片。

  「你坐下來,我幫你瞧瞧,好不?」他邊說,雙腿已跨下床,嗓音輕和,「我隨身帶了些金創藥,是照顧我的劉大夫給的,對付外傷很有療效——」他主動拉她的手。

  虎娃一把甩開他的掌握,惡狠狠地道:「不要你管!」這個傷也是人的傑作,她恨死他了,才不希罕他的恩惠。

  他尚且矮她半個頭,稍稍仰首,對入她冒火的美眸。

  「你不讓我替你裹傷,也得想辦法止住血,這麼放任著,再強悍的身軀也承受不了,血盡氣虛,靈台渾沌,你該明瞭。更何況你是姑娘家,身上留著傷痕總是不好。」

  「你、你——」莫名地,她心頭一震,覺得捉住了什麼,又不十分確定。她仍瞠著圓眸瞪住身旁少年,怪異地打量著,忍氣問道:「你為什麼不害怕?」

  「我為什麼該害怕?」他反問。

  「你不記得嗎?」她語氣揚高,圓臉湊得更近,神情顯得有些急迫。「你本來跟那群大漢子說話,有好多載貨的馬車從長白山地轉回,然後你掀開其中一輛的車簾子——」

  她一頓,他眉跟著挑高,聲音持平,「接著呢?」

  少年的表情泰然無比,虎娃怔了怔,小口蠕了蠕,「接著你就在這兒了……你難道一點印象都沒有嗎?」若他不害怕、不驚懼、不惶恐,那還有什麼搞頭?!她的心血豈不白費?!

  「喔……」他漫不經心地應著,搖了搖頭苦笑,「自小,我就有這個毛病,心頭沒來由的抽疼,常是痛得暈厥過去,週遭發生的事沒一件記住,總要旁人提點……經你這一說,我倒是想起來了。」

  她嘿嘿地冷笑。「你記住了嗎?」

  他揉了揉太陽穴,苦惱地淡擰眉間,「只知道我掀開車簾子,心口一痛,人就暈了,其他事就記不得。虎娃兒,我怎會跟你來了這裡?」

  唬!真會被他氣死!虎娃又是跺腳,也不理腿上的傷。

  「你怎麼了?唉唉,血又流出來了,你都不疼嗎?」他歎氣。

  「不干你的事!少碰我!」

  他不在意她的壞脾氣,傾過身想要幫忙,她卻不讓他瞧,一把將他推開,手勁之大,把他整個身軀推翻過去,一聲悶哼隨即響起,就見他倒進竹床裡頭。

  「不用你假慇勤!」她高聲罵著,頓時眉目飛揚。

  忽地,她身子跳上竹床,根本不理會小腿肚上的傷,以四肢支撐身軀,肩背隆起。她陰沉沉地瞪住少年,四肢如同獸類的四足抵在竹床上,動作自然無比,又輕又緩,卻透著殺機。

  她擋住了火光,那模樣像極一頭勁力十足的大獸,鎖住自己的佳餚,正考量著該以何種方式享受眼前大餐。

  「你忘了嗎?不打緊,我會慢慢地告訴你,讓你知道自己曾錯過什麼。」在心中,她暗暗發誓,定要好好享受他的恐懼,定要緊盯住他臉上一分一毫的表情變化,她要替虎兒們報仇,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下一秒,震撼天地的咆哮響起,屋頂落下塵灰,幻化瞬息,銘黃衣衫的少女已不見蹤影,竹床上,取而代之的是一頭黃金燦毛的大虎,它甩動渾圓巨首,齜牙咧嘴,對住床裡頭的少年狺狺低咆。

  她要讓他痛不欲生,要一口一口慢慢地咬死他,要聽夠他的求饒,那些虎兒斷氣前的哀號教她記憶鮮明,不能忘、不敢忘,她先要了他的命,再回頭尋那群惡漢子,血債血償。

  但,事實上,除了獸類粗重的氣息,聽不到其他聲響。

  這又同自己原先想像有所出入,莫非他嚇得說不出話?

  大虎的喉間滾出疑惑的低唔,暗金的瞳眸一沉,偏開龐大軀體,讓燈盞的光線再度照出竹床裡的情景。一瞧,不由得怔然——

  那少年伏在竹床上,兩手緊捂左胸,眉峰皺摺,一張臉慘白似鬼,透著細汗,早已不省人事。

  難不成在自己變回真身時,他老毛病正巧犯了,胸口又痛得厥了過去?

  那、那他到底有沒有目睹她的幻化?有沒有讓她嚇著啊?

  惱呵——

  大虎又是咆哮,對住一個昏迷不醒的少年咬牙切齒,利牙磨得霍霍亂響,沮喪復無奈呵——

  第二章

  深山小屋,雲淡月清。

  一頭巨獸在月夜下來回徘徊,喉間不斷滾出呼嚕嚕的低音,頭沮喪地垂著,一條美麗修長的尾巴幾要貼在地面。

  它甩頭、噴氣,四足踏得好用勁兒,柔軟的草皮陷出許多足印,層層疊疊,跟它的心情一般凌亂。

  「你又回歸真身,姑婆瞧見了定要罵人。」

  黑暗的草叢中,一個魁梧的男子步出,待月光分明他的面貌,五官豪爽,輪廓明朗,眸光閃爍著,稚性尚未完全脫去,是個強壯的少年郎。

  「姑婆要罵人,可沒『人』讓她罵。」要人沒有,要虎一頭。可回話時,她弓身沉背,真身不見了,銘黃衣衫的小姑娘一屁股坐在草地上,嘟唇氣悶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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