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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頁     雷恩娜(雷恩那)    


  待得那時,他會揭開謎底。

  「我沒事。」他拍拍虎娃攬住腰間的小手。

  他們幾個杵在路中委實醒目,每個經過的路人都要投來興趣的眼神,部分的人還索性停下來打量,交頭接耳的,不知說些什麼。

  好似嫌這場面不夠熱鬧,火上加油地,一名宮裝少婦排開人群,見著竹青懷中的男孩,玉容上的焦急稍見緩和,快步而來。

  「娘娘。玄兒找乾爹和乾娘。」先下手為強,純屬自然反應,小念玄朝著少婦笑得天真無邪,玉潤可愛,任誰也狠不下心訓斥。

  「你呵……」少婦歎了口氣,接過他探來的身子,美目一抬,點頭招呼,「竹青哥、瑤光姊,你們也出來玩兒?」

  「曉書妹子,你呢?連大過年也要操勞沈家的生意,還帶著玄兒出來洽公,唉唉唉……真不知該怎麼說你?」竹青皺眉,頗不以為意。

  沈曉書笑了笑,拍撫著孩子的背脊,眼眸瞧向另一對男女,她是京城沈家的主事,少不了要在商場上拋頭露面,與常家也有些生意上的往來,立即認出常天賜的身份,又見一女子倚在他胸懷中,思緒靈活地聯想,已猜出答案,跟著有禮地含笑點頭,「原來是常少爺和少夫人。」她聲音雖柔,卻夾著淡淡清冷,顯示出果決聰慧的脾性,有意無意地道:「大家在這道上相遇,真巧呵。」

  真的是太巧啦!

  這樣的畫面足夠提供京城裡各大酒肆茶館磕牙談論好一段時候了。

  總歸一句,真的是太、太、太巧了。

  果不其然,不用等上酒肆茶館了,閒言閒語已開始流傳——

  「怎麼三家都聚頭了?!呵呵,這會兒可有趣了。」

  有趣?!怎麼個有趣法?!

  虎娃聽見旁人的談話,好多個聲音,窸窸窣窣,下意識瞧向他們,發覺好多人臉上都是趣味興然,似在看著一出好玩的戲。她不懂,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什麼三家?!是四家才對。」出聲指正的人以為自己聲音很小,實則清楚傳到眾人耳中,「五年前那場政壇風暴,陶府和鍾府同時陷入困境,常家天賜少爺向鍾家瑤光姑娘退了婚,沈家的曉書姑娘則同陶家寶鈴孫少爺也退婚,誰知道那場風波過後,陶、鍾兩家卻成親家了,所以呢——」他有模有樣地扳著指頭數數兒,「鍾、陶、常、沈,共四家才是。」自幼的婚約因一場差些要誅連九族的政亂全打散了,重新配對。

  驀地,虎娃心中微現慌意,沒來由又師出無名的慌亂,隱約覺得有一事即將揭曉,一件她不願去聽,又非得接受不可的事。

  「原來常家的天賜少爺本該娶這位秀氣的小娘子啊!」有人做出總結,將事實明朗化,當場比較了起來。「常少爺後來娶的姑娘也不錯,長相挺好的,嗯……可是比不上這位小娘子雅氣溫柔。」

  「喝!你又知道比不上了?!」

  「哎呀,常少爺的媳婦兒一對亮燦燦的大眼,圓溜溜地轉兒,所謂觀人者,眸子瞀焉,肯定是活潑好動的性子啦。」

  極自然地,虎娃雙目看向瑤光,旁人口中的小娘子,原來,天賜該娶的姑娘是她,一個真正的世間女子,擁有她所缺乏的溫柔秀雅。

  心口不太舒服,彷彿教重石壓住了,呼吸變得費力起來。

  她掉頭瞧著常天賜,努力讓聲音持平,多此一舉地求證,「你與她……原是有婚約的?」

  「那是許久以前的事了。」瑤光感覺敏銳,連忙開口圓場,不想誰誤會,腰際卻讓丈夫伸手攬住,不欲她向前。

  「是的。」常天賜隨口回答,未發覺虎娃小臉上突生的黯淡,全神貫注在另一名男子身上。

  他外表仍是一派溫文,但虎娃就是能感領到他內在泛起的寒霜,又見那對深淵黑眸暗意翻湧,毫不避諱地直視那位小娘子的相公……

  他是在氣惱嗎?因為自幼訂下婚約的姑娘後來嫁作他人婦。

  他是在妒嫉嗎?無法娶到一位如她秀雅纖細的嬌娥。

  他心中後悔嗎?終不該退婚呵……

  虎娃不能抑制自己,那些猜測和推想一個個、如雨後春筍般冒出頭來,愈要自己不去想愈無可能。

  在幾百年前,她尚是一頭凡獸、尚未受點化而走上修煉之路,那時,無「思想」這種磨人的東西,直是直、曲為曲,簡單明朗。可如今,她終是體會,「思想」是幻化人身後最大的考驗,它永遠有它的意識,非己能制。

  此時,眾人交頭接耳的話題已在他們身上繞了一回,重點改放在那名胖圓的小男孩身上,那男孩一頭玄黑的發,雙目亮晶晶掃向每個瞧他的大叔大嬸,自在得很,倒是孩子的娘不肯多待。

  「竹青哥、瑤光姊,我們得走了。」曉書抱著孩子微微行禮,又朝常天賜和虎娃頷首,旋身離去。

  「乾爹,乾娘,再見。」小念玄揮著胖胖小手,又朝虎娃拋了一個飛吻,可惜後者心思太亂,只淡淡回笑,神情蒼白。

  「曉書——」瑤光輕喚,難得遇上了,還有些話想同她聊。

  「算了,瑤光。」竹青拉回她,「這兒人多,曉書妹子不愛旁人拿玄兒作文章,待回府,咱們再邀他們過來,或者,也可上沈家拜年。」沈曉書未婚生子,這事曾轟動一時,至今仍有許多人猜測,那孩子的爹到底是誰?

  「嗯。」瑤光咬唇歎息。

  「咱們也走吧?」他牽著妻子舉步欲走,一個身影極迅速地擋在他面前,定眼一看,竟是常天賜。

  「天賜——」虎娃憂心輕呼,以為他忍受不住,終要尋他們的晦氣。

  他真的後悔了,心裡始終有那個雅致的姑娘,根本沒在意過她?!

  心好痛……她捂著,眉心不由得皺摺,眼光迷濛了起來。

  即便詫異,竹青亦藏得極好,不露痕跡,只淡淡地問:「常少爺有何指教?」

  兩個男子對視片刻,一旁的閒雜人士以為他們要打起來了,莫不擦亮雙目、佔著好位子,清清嗓子準備吆喝,卻聽常天賜緩緩問出——

  「你為了什麼?」這樣的問題僅兩個男子才懂。

  竹青雙目陡亮,頓了一會兒道:「你為什麼,我為什麼。」答得怪裡怪氣的,目中含情,深切地瞥向妻子。

  聞言,常天賜稍怔,視線在他和瑤光臉上穿梭,似想確定什麼,忽地,嘴角軟化,蕩出一抹輕鬆恍然的彎度。

  接著,他微微頷首,堅定地握住虎娃的小手,從容離去。

  沒血腥場面,沒火爆的叫罵,以友善收場,跌碎一干看戲人的下巴。

  ☆  ☆  ☆

  自由外頭轉回,虎娃偷偷從常天賜身邊走開,又獨自一個待在豢養著虎仔的小園裡。心裡不痛快,卻不知何以排解,只能逗弄著一窩虎兒聊以慰藉。

  經過一段時間細心照看,小虎偏灰的毛色染上金黃,黑紋漸顯,長得極為健壯,不難看出長成成虎後,會是如何的矯健雄偉。

  一頭虎兒靠了過來,在她手心上舔弄,虎娃深深吸氣又重重歎息,另一手輕搔它的頂毛,恍惚喃著:「我本就跟你們一樣的,到底貪著什麼?」

  她貪著什麼?!心中有了癡欲、有了想望,所以波濤洶湧?然而達不成、得不到,那波瀾不止,要將自己滅頂嗎?

  好難過呵!她擰眉,感覺到那份窒息,胸膛緊縮再緊縮,眼眸猛地緊閉,擠下兩道濕意,才知自己正在哭泣。

  「姑婆……為什麼……」螓首無力地埋進弓起的雙膝,不禁怨起姑婆,為何自作主意,將她的元虛銀珠贈予?為何強將她送來這裡,到他的身邊,感領了一個男子的柔情蜜意?為何讓她學會這惱人的心思,開始在意他的一切?為什麼?為什麼?何者解之?

  太深了,萬不能再陷下去,下面,是烈火焚燒的地獄。

  恩義總有償完的一日,事情總有了結之時,她學不來虎蘭兒和虎桂兒的瀟灑勇敢,原來,她是個膽小的姑娘,怕自己太喜歡一個人、太在乎一個人。

  眼淚一抹,氣苦之情又生,腦中胡亂地想著:反正……反正他心裡頭有了別人,根本沒把她放在心上。

  她不溫柔、不秀氣、不雅致,粗粗魯魯,他不喜歡她,那就算了……就算了!

  反正……是要離開的。

  ☆  ☆  ☆

  虎娃在小園裡待上許久,原是攬著虎兒怔怔冥想,感覺迷迷糊糊的,最後彷彿伏在草地上睡著了,醒來時,竟發覺自己回到房中,在繡床上,那男子正近近地瞅著她,眉目俱柔。

  「你呵,這麼冷的天竟在小園裡睡著了,會染上風寒的。」常天賜撫著她的臉頰,嬌嫩嫩,軟呼呼,語氣柔軟中帶著責備。

  虎娃腦中有短暫迷茫,眨眨眼,思緒緩慢地回籠,想他心裡既牽掛著別家姑娘,又為何要溫柔待她?是擔心她跑了,再沒第二個姑娘肯嫁他嗎?

  愈想眼愈熱,心擰了起來,覺得他毋需這般討好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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