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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頁     雷恩娜(雷恩那)    


  長鞭再下,如打在她身上,人聲鼎沸、叫囂喧鬧著……記憶回到那殘酷的一幕,眼睜睜看著大虎跌入陷阱、削尖的木樁當胸刺破,她想救它們,好想好想好想,想得痛徹心扉,可是姑婆不讓,她什麼都不能做,只能心痛,任那些虎兒受犬類欺陵、被剝皮去骨。

  為什麼要如此殘忍?她不懂呵!她要咬死那些人,為利益、為錢財,對虎兒趕盡殺絕的惡人們,一個個,她都不要放過!她要咬死他們!她要咬死他們!她絕對、絕對要——

  「虎娃兒……」然後,男子的聲音這麼輕柔。他喚著她。

  「別哭啦,怎麼像個小娃娃,莫名其妙地掉眼淚?」溫柔似水,輕細如風,滲進她的冥思中,沖淡了戾氣。

  「我聽人說過,有了身孕的女子常會沒來由地哭泣,虎娃兒……你莫不是懷了孩子啦?」最後的話帶笑。

  虎娃恍惚地瞪住他,感覺他長指在頰上輕觸著,勾去滾下的珠淚。好一會兒,她才弄懂他問了什麼,反射性地道:「胡說!」哪有那麼快的?!

  「你肚裡有個小娃娃,咱們真的早生貴子,爹和大娘若知道了,肯定歡喜得不能自己。」他繼續逗她。

  「你、你你別胡說啦!我才沒有小娃娃!」注意力一下子被引走,適才傷心痛惡之情頓減。

  「是嗎?」他瞇眼笑,「那為什麼哭?」

  她微微怔然,身子仍僵硬著,深吸了口氣才道:「有人在欺侮虎兒,我、我見了好難過,我不要虎兒受欺負,你偏不讓我去。」她又吸了吸鼻子,沒多思索,心中話已溜出口,「那鞭子打在身上一定疼極了,人這麼壞、這麼惡劣,我恨死世間人啦。」

  車內靜寂。他想,該要說些什麼來勸諫她,卻開不了口,說什麼都是矯情,都是妄言,心中浮出嘲弄,針對自己。

  他的生命原為普通,如凡間眾體,生命便是這般,既有其生,必有其死,是自己做出選擇,走一條恆長的路。這漫漫艱澀的苦修中,他追求自己的價值、實現了自己的價值,卻又迷惘著自己的價值。

  近千年的歲月過去,這麼寧靜,寧靜到令他感到猙獰,才猛然驚覺靈魂並不完整,在不知處,似乎隱伏著無數的誘惑,他坦然面對,將自己丟入其中,隨百態沉浮,在世間裡尋找與被尋找。

  然後,遇到了她。

  對她火熱街動的性子,這般地坦率真切,他無力多說,再沒資格多說,畢竟他已對姑婆做出承應,如此抉擇,不能後悔,也不想後悔。

  沉吟了會兒,微啞的嗓音響起,「那兩頭虎兒好好的,沒被欺負。」他視線瞥向窗外,瞭然地笑了笑,隨即收回。

  「明明就有!」虎娃好不服氣。

  此時,如雷的掌聲大做,好多叫好之聲夾著口哨,那對兄弟的表演顯然引起極大的迴響。虎娃抬頭張望,見兩頭大虎已被大漢子趕進鐵籠中上了鎖,乖乖踞伏著,不知鞭子是否打傷它們了,瞧起來垂頭喪氣,她心好痛,真恨自己的無能為力。

  「天賜,你、你把那兩頭虎兒買下來可好?」她腦中靈光一閃。

  他怔了怔,笑意加深。「買下兩頭大虎做什麼?」

  「因為你曾經買下一窩小虎仔啊!」有些八竿子打不著。

  她心中打著如意算盤,暗忖,他若買下大虎,像那窩虎仔般養在常府園子裡,她就能神不知鬼不覺地施展術法送它們回歸山林,再不受世間人荼害。

  「哦?!」他飛揚著好看的眉型,摸摸她的發、她的軟頰。

  「好不好嘛?!」她忘形地搖著他的手。

  等不到回應,虎娃備感著急,而寸步難行的馬車這時卻緩緩動了,前頭擁擠的人潮勉強讓出一條路,終於稍得疏通。在車內聽見那漢子高聲嚷著——

  「感謝各位父老兄弟姊妹捧場,瞧得起咱們兄弟倆的把戲,嚴大和嚴二在此謝過,大大感激啦!」

  「捧人場、捧錢場!兄弟倆大感激啦!」嚴二敲下一聲響鑼。

  那名喚嚴大的漢子再道:「今兒個表演到此結束,咱兄弟倆在會館落腳,準備在京城待個十天半個月的,還有許多套精采節目等著上演,請各位父老兄弟姊妹們繼續關照,熱情捧場!」

  「精采節目,明日請早!」鑼聲一個震天大響做廣告。表演結束。

  「買虎兒啦!」虎娃更用力地搖動他的臂膀,大眼滿是祈求,「買啦,天賜……」第一次這麼喚他,軟軟膩膩的,連自己也未察覺。

  撒嬌?!

  常天賜眉眼深邃,淡淡地道:「不需買虎,它們跟著那對兄弟很好。」

  「才不好!」虎娃又氣又急。

  馬車持續緩行,與雜耍馬戲團漸漸拉開距離。

  對小妻子突來的怒意不以為意,他傾身想親親她,虎娃卻嘟著嘴扭開頭。

  「唉,你這模樣真像個小娃娃。」他笑著歎息。

  「哼!」別以為用這麼溫柔的語氣她就不生氣!頭朝另一邊再偏,硬是不瞧他。

  常天賜沒再贅言,手臂卻牢牢地抱住她,不教她掙脫,然後探出頭,對車外那個望虎色變、忘記跟上的護衛揚聲,「阿七!」

  「少爺、少夫人先走,阿七殿後!」

  一招白鶴亮翅,腳下金雞獨立,雖是老招,歷久彌新。

  第六章

  京城中有許多同業會館,有些是官方經營,但大部分是各行各業中的翹楚,在事業發達後為回鎮同業及後進所建立。會館與客棧相似,供食供住,費用方面卻便宜許多,大大優惠同業人士。

  月兔升起,京城跟著入睡,白日喧囂的景象恍然如夢,與孤月下的沉寂形成奇異的對比。

  暗處中何物蠢動?

  一抹詭譎而矯健的黑影四蹄撲張,月華下,捕捉到它以無比迅捷的速度踩點地面,像飛著一般,未及眨眼,龐大身軀猛地拔高,無聲無息地躍入一處會館的高牆。

  牆內,四蹄落地,真身幻化成人,她又穿回一身銘黃衫褲。

  自白日在街上瞧見落難的大虎,虎娃一時之間想不出搭救之法,費了番工夫才按捺住心中焦急,好不容易挨到常天賜睡了,她偷偷摸摸由他身畔爬起,緊張得心臟都快要跳到嗓口上,就怕……就怕他萬一醒來,又要捉住自己同他「早生貴子」啦。

  甩掉腦中亂七八糟的思緒,拍拍臉頰,才知道臉紅得發燙。唉唉。

  虎娃,你爭氣點呵!她暗自告誡。

  定下心思,她跨步向前,黑暗對她已無法構成阻礙,眸中明光流轉,清楚地分明一切。

  會館內燈火已熄,四周靜悄悄,憑著內心所感,她繞到後頭小小空地,見那兩隻鐵籠子正擺在角落,外頭用大布巾覆蓋住。

  她心中大喜,銘黃身影陝步移去,伸手去揭——

  「咦?!」沒有?!

  再揭開第二隻鐵籠上的布巾——

  嗄?!還是什麼也沒有,空空如也。

  明明是這兩隻鐵籠,她不會錯認的,她親眼瞧見那大漢子將虎兒趕進裡邊,上了鎖,輕輕鬆鬆地推至一旁,因籠子下裝著四顆奇怪的滾輪,能不費氣力地搬動重物。

  忽地,她感應到什麼,警覺回身,此一時際,一個嬌軟的女音在暗夜中響起——

  「姑娘,你尋咱們姊妹嗎?」

  虎娃怔然,見兩名生得一模一樣的女子盈盈佇立,說話的那位身著白衫,另一個則穿著紫衫,月脂灑在她們的髮梢巧肩,似在跳舞,美不勝收。

  「你們是——」虎娃眨著大眼,雖感錯愕卻無驚懼,同類氣息無形間相互流通,雙方不刻意隱瞞,自己感應她們的同時,這對雙生姊妹花亦在感應她。

  「我、我叫虎娃兒,請問你們是虎族哪位?」原來也是修煉中的精靈。

  白衫姑娘與妹妹相視一笑,輕聲開口,「我叫虎蘭兒,這是我親妹虎桂兒。」

  「你們怎麼……我還以為、以為——」事情超出意料之外,虎娃花了些時間整理思緒,跟著問:「今日大街上我瞧見你們啦,為什麼要這個樣子?你們明明有神通足以自保,卻任兩名可惡的漢子欺負,他們拿鞭子抽你們,我瞧得又氣又急,所以……所以……唉唉——」她揮揮手。

  妹妹虎桂兒噗哧一笑,性子較為活潑。「虎娃兒,你心真好。原來今夜你是特意來救咱們呀?」她歪著頭,神情可愛,「我和姊姊沒事啦,嚴大和嚴二兄弟兩個也不是惡人,他們救過姊姊和我,而且還不止一回。」

  虎娃小嘴張張合合,好一會兒才吐出話,「你們是為了報恩?」

  虎蘭兒輕輕頷首。「受人點滴當湧泉以報,更何況他們救過我倆……他們兄弟人真的很好,和妹妹商量過,才作這樣的決定。」

  「虎娃兒,我們真的沒事,很快活。」虎桂兒笑嘻嘻的,上前一把拉住虎娃的手輕輕搖晃,「姊姊和我原只是回歸真身幫他們賣藝賺錢,可是相處一陣,愈能體會他們兄弟兩人的好處,最近才決心要以身相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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