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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頁     雷恩娜(雷恩那)    


  靜眉顯然有些失望,以為……以為他會說些別的。

  長這麼大,十六歲的大姑娘了,今兒個頭一遭著男裝,心中竟忐忑不安,而這舉止對笑眉來說簡直是家常便飯。

  「我這樣……可以嗎?」她問。

  「嗯。」駱斌漫應,內心衝擊無誰窺知。

  四年歲月,她成為他優秀的生徒,萬丈高樓平地起,青雲有路志為梯,她達到當年的願望。一年前,他們開始染色材料的講解,要她熟記每種製作染料的植物,以及提煉手法,而今日正是要藉棉廠裡的染房實際教導。

  著男裝,是他給她的建議,為求動作方便,未料展現的,是她身上另款風貌。

  她綁手束袖,乾淨俐落,腰綁交纏,強調出索腰纖細、幾要不盈一握,下半身則為勁裝,深色布料服帖著修長雙腿,腳下踏著一隻黑筒靴。她長髮後梳,露出光潔的秀額,膚頰柔白,眉若飛柳,而那對眸子……

  他遺忘四年前踏入這宅第、初遇一個小姑娘時的心情嗎?那個女孩兒的眼明光如瀲,澄澈而無畏,教人……生厭。

  是的,厭惡。除了這樣的感情,再無其他。

  「大小姐,駱總管,馬已備妥,在門外候著呢。」家丁來報。

  「小姐,請。」他稍稍後退,示意靜眉先行。

  「靜姊,放大膽走啦!別再蓮步輕移了。待會練武完畢,我騎馬到廠裡尋你,咱們倆扮著男裝游朱雀大街去,肯定有趣極了。」笑眉說得眉飛色舞。

  有趣?她可不敢想像。靜眉硬著頭皮苦笑。

  來到門口,在家丁的協助下,她勉強攀上馬背,平日外出不是乘轎便是馬車,對騎術她並不高明,心想駱總管已因她耽擱多時,棉田、紡織廠那兒,爹還等著他幫忙,騎馬過去總會快些。

  「小姐……行不行啊?」托她上馬的華忠搔搔頭,不太確定地問。

  「行、行的。」她深吸口氣,終於在馬背上穩住,頭一抬,見駱斌早已挺坐在另一匹健馬上,眼神冷淡如昔。

  「駱斌,可以出發了。」唉,為什麼自己不能像笑眉那樣,英朗快捷,連上個馬也拖拖拉拉的?希望這匹馬兒買她的帳,不會亂使小性兒。

  駱斌不諮,視線在她不自覺緊握住韁繩的小手停頓了頓,像下定什麼決心,他猛地側開頭、收回注目,輕扯馬韁旋身,正欲策馬出發,卻在此時,一個飛奔的身影由遠而近,來到面前。

  那人「ㄩ」地一聲停下大馬,英姿颯爽、笑意溫和。

  「煜哥,你事情處理完啦?」見到來人,靜眉愉悅地笑彎雙眸,眉眼間緊繃的神色化解不少。

  展煜因公事與幾名棉商大戶出了趟關中,這會兒返回,風塵僕僕,俊逸臉上略有風霜。他和駱斌頷首相呼,接著驅馬靠近靜眉,希奇地挑眉,「華家何時來了一位俊俏的小兄弟?你可是來向我家靜妹提親?」

  「煜哥!才到家,你、你就來鬧人!」靜眉難得嬌嗔,瞪了他一眼。

  展煜會這麼說其來有自,從靜眉及笄之後,上門提親的媒婆差些沒踩平華家大門檻,其中還不乏皇親國戚,但靜眉不點頭,華家二老並不相逼,後來不知華老爺使了什麼方法,竟讓整個「求親熱潮」消退不少。而多事之人又興起揣測,說道華家早讓長女華靜眉和義子展煜成婚配對。

  傳言歸傳言,事實又是如何?駱斌不懂自己,為什麼要去在意他們兩人之間的一舉一動,胸口沉悶,他不著痕跡地呼出,仍感鬱塞。

  展煜唇角含笑,細長眼中精光跳動。「這身裝扮、還騎著馬,要去哪兒?」

  「駱斌要教我染布,正要去棉廠。」她忽地想起什麼,「啊」地輕呼出聲:「煜哥,我們不能再耽擱啦,每回都是我拖累人家,除教我染布,駱斌還有一大堆事情待辦,唉唉……」她歉然地望向靜默一旁的華家大總管,後者面容無多大表情,僅嘴角暗抿,目光沉沉。

  「是嗎?」晨煜溫和道,靠得更近,「你騎在馬背上,為兄的很是擔心。」

  「我、我應付得來。」她鼓足勇氣,扯動韁繩,擠出笑,「煜哥長途奔波,好好休息吧,笑眉兒見你轉回,定歡喜極——啊!?」

  聽聞驚呼,駱斌眩目一瞪,雙臂緊繃,不禁放任坐騎逼近,卻見展煜雙掌合抱住靜眉的腰肢,不由分說,將她抱上自己的馬背,安穩地圈在胸懷裡。他一頓,硬生生扯住躁動的坐騎,那鬱塞之感愈漸嚴重。

  「煜哥?」一陣眼花,靜眉螓首微抬,「這是做什麼?」

  背後,兩道火熱的刺灼感,展煜怪異地動了動肩膀,側目過去,與駱斌對上,他詢問地朝他挑眉,後者眼中卻覆上一層漠然。

  怪,很怪,這駱斌,近來是怎麼了?

  「煜哥,別鬧了,駱斌等著人家呢。」靜眉歎氣。

  「別擔心,我有兩全齊美之法。」展煜拋掉疑慮,咧嘴笑著,扯動韁繩掉頭。「我到棉廠那兒找義父報告要項,咱們同乘一騎,我也較能安心。」道完,他「駕」地一聲,策馬奔馳,還不忘對駱斌拋下話:「駱總管,靜妹先隨我去了!」

  華忠還在搔頭,一手牽著方才準備給靜眉騎乘的馬匹轉入底槽,喃喃自語:「沒事沒事、還好還好……」還好大小姐沒騎馬,他也挺擔心哩!最奇怪的是駱總管了,怎麼見大小姐騎這大馬,一句勸退的話都不說,只是定定地瞧著,連上個馬都已危機四伏了,顫抖抖地,難道他沒感覺嗎?

  他該有什麼感覺?

  門階前只剩駱斌,一雙眼深沉地望主馬匹離去的方向,揚起的塵灰淡淡濛濛,他刻意放開皺折的眉峰,「駕」地輕喝,馬匹跟著馳入灰蒙當中。

  ※  ※  ※

  東郊棉田一望無際,這時節正值收成,許多受雇的采棉工人散佈在一行行及人腰高的棉田里。聽聞二騎奔近,幾名大叔大嬸由田中打直身子張望。

  「是煜少爺和駱總管呀!」

  「咦、煜少爺抱著誰?」這大叔瞇眼瞧清,呵呵笑著,「是大小姐啦。」

  消息傳出,眾人更是引領翹首,傳言紛紛。

  「他們倆一個俊一個雅,登對極了,就不知華老爺何時請吃喜酒?」

  「呵呵呵……急啥?反正跑不掉!」

  馬匹經過棉田邊,展煜和駱斌皆放慢速度,和相熟的幾名工人點頭招呼,未多贅言,已朝棉廠和紡織廠的方向而去。

  這些大叔大嬸雖沒當著他們的面說些什麼,但投射在展煜和靜眉身上的眼神,當中的企盼、了然和曖昧,已明確地道出心中想法。

  駱斌雙手緊接韁繩,粗糙的繩紋捺入掌心,他尚不知,目中那層漠然假象早已消散到天雲外去,視線再度變得灼熱如刺,燒向前頭共騎的一對。

  「駱總管,您、您不下馬嗎?」棉廠前,打雜的小廝幫忙扯住馬轡,仰著頭怪異地瞧著。

  「駱總管,怎麼有點魂不守舍?你還好吧?」展煜已將靜眉抱下,來到他面前,和那小廝一般,同樣怪異地盯住他。

  「沒事。」他注意力連忙由靜眉臉上撤回,竟覺狼狽,明明,他厭惡極那對澄清的眸子,為何會一而再、再而三地沉浸?

  惱羞成怒,他一臉寒霜,翻身下馬時,動作特別粗魯。

  展煜淡淡挑眉卻未多問,只微笑道:「靜妹,駱總管可否先借為兄?我得去向義父轉述此趟出關中所得的要項,駱總管若方便,能否一同前來?義父和我都需要你的意見。」

  難以自持地,駱斌忍不住又望向盈盈而立的男裝姑娘。

  聞言,靜眉輕聲回道:「事有輕重緩急。公事要緊,你們別在意我。駱斌……」她喚著他,唇邊自然含笑,「我先四處逛逛,你和爹、還有煜哥慢慢談。我會等你的。」

  也不知哪句話、哪個詞兒,還是她臉上的神態?駱斌自己也不明白,上一刻還怒火難平,撐得胸膛幾欲爆破,這會兒竟奇妙地煙消雲散。

  這般反反覆覆,脾性不定,他到底怎麼了?

  ※  ※  ※

  行走或坐,男裝果然有其方便之處,靜眉正慢慢適應。

  來棉田、紡織廠這兒已過了一個多時辰,她適才在外頭田埂上和幾位大叔大嬸說話,又下田里待了會兒。四年來,駱斌教授她的知識與這棉田環環相扣、相互印證,她手握一朵盛開的白棉,唇角盪開美好的弧度。

  「今年的棉種很不錯,肯定能賣個好價錢。」

  一名矮胖的大嬸笑著揮揮手,「賣個好價錢,給姑娘添嫁奩。」

  幾名工人全呵呵地笑了開來。

  靜眉微怔,跟著雙顛嫣紅,少女情懷,她當然也有醉人又羞人的想望。

  幸而那些大叔大嬸埋首工作,沒再繼續調侃她。

  天氣溫暖,連風都如此溫柔。她由棉田轉回,繞進棉廠裡染布匹的場子,裡邊十分寬廣,分切出七、八個方形淺他,池中水五顏六色,紅橙黃綠藍靛紫,都是染布用的色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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