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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頁     雷恩娜(雷恩那)    


  爹親當初分給各房的錢,已足夠那些姨娘終老,她只在西郊買下一棟宅子,給大娘姚氏一個居所,至於其他那些手足,她理也不願理,大宅地契在她手中,爹的留書中也已指明,她有權決定沈家人的去留。

  後來曉書知道了,原來一個人無論多軟弱、多纖細,一旦起了心機,就什麼都簡單,沒有達不到的目的。

  她眼眸染著哀意,幽幽輕歎,知道自己雖已頓覺,但這醒悟畢竟是慢了……太慢了……

  ***

  桌上的茶不知換上第幾杯,那丫鬟好似很過意不去,又不知如何說明,只拿著歉然的眼偷瞄著他。

  他不在意地揚了揚嘴角,環視四周,前廳的擺設沒什麼改變,只是多了幾隻花瓶,瓶中花清新嬌艷。他立起身子,步伐往外踱去,跨過門檻,那丫鬟緊張了,怯生而恭敬地說:「公子,您、您再等等,我家主子很快就出來了,您……」

  「我坐得悶了,在庭院逛逛,你別緊張。」他回頭安撫,笑了笑,踏步而去。

  景物未變,人事已非。他歎著,心中卻像感激,今日能以真實的人身重回,全拜那真人以靈氣浸治地殘破的元虛,以及蓮花化身的法術。

  這一別,他不知時日,回到人世間,才知過去了八個年頭,他與她呵……就這麼分離整整八年的歲月,不知她可安好?

  繞過大道,轉到青石板的小徑上,小亭依舊在,淺淺水澤依舊在,卻見一個小男孩在草地上對住一株樹仰頭張望著,春天的暖陽撒在他的發上,黑得玄亮。

  斟酌片刻,男孩兒竟抱住樹幹,使著吃奶的力氣,像壁虎一樣,慢慢、慢慢地縮著身子往上移動,途遠看很可笑,他在樹幹上成一個「大」字型。

  不由自主地,彷彿被一股力量控制住,他筆直朝男孩走近,雙手交握於胸,仰著頭輕聲出口,「你在做什麼?不怕摔下來?」

  「哇!哇--」他不用怕了,因為已經摔下來了。

  唔……還好還好,有人抱住他,沒事沒事,呵呵呵……睜開眼,他對住男子笑,突然出現一個高大陌生人,他也不怕生分,眼眸明光流動,「叔叔,你怎麼在玄兒背後嚇人?還好你抱住我,要是我受傷,娘又要哭了,我怕她哭,因為她哭完就要罰我啦。」

  這瞬間,男子說不出話,一口氣梗在胸臆,上不去也下不來,他發怔地盯住懷中的小男孩,似曾相識的眼瞳,似曾相識的眸光,似曾相識的柔軟黑髮,而眉似她、鼻似她、唇亦似她。還有……他垂在胸前的狼牙墜!

  男孩見他眼光直盯住自己,隨著他的視線,原來是在瞧他的狼牙項鏈。

  「呵呵,叔叔,這是真正的狼牙喔。」他獻寶似地比了比,而後好像想起什麼,小濃眉一皺,趕緊將狼牙塞入衣襟中,不讓它再掉出來。「不能教娘瞧見,娘好奇怪,每次就對著我的狼牙猛掉淚,哭得鼻子紅通通的。」

  「這狼牙……是娘給你的?」他屏氣問,目中精光流轉,不願錯過男孩任何一個表情。

  「嗯。」他點頭,清朗道:「還好給了我,我把它藏在衣服裡,不讓娘瞧見,她就不會哭了。」

  天啊!天啊!他雙目瞠大,手臂抱緊怕壓傷他,放鬆又捨不得,心跳如擂鼓,天啊!這是怎樣的狂喜!怎樣的驚歎!

  「叔叔,你、你怎麼也哭?」大人很怪呢,怎麼見著狼牙就哭?!「叔叔,不哭不哭,娘說,男孩子要勇敢,不可以隨便把眼淚彈出來。」男孩近近瞧著,小臉有些困惑,手指不由得伸出去,在他臉上輕拭,邊苦惱地問:「是不是我掉下來時壓痛你了?」

  他猛地抱緊男孩,急切地道:「沒有,叔叔不痛,一點也不痛,是因為太高興了。」他稍稍推開他,端詳小小臉蛋,問:「你說,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沈念玄。今年七歲。我會背唐詩、會打算盤、會記帳,最愛吃餃子和香腸,最喜歡娘和小舅,嗯……還有香菱兒、何嬤嬤,和隔壁張家的巧心妹妹。」他一古腦兒全說了。娘告訴他不可以隨便和陌生人說話,可是這個叔叔好好玩,把他壯壯的小身子抱在懷裡,又無緣無故的流淚,奇怪又好玩,一點陌生的感覺都沒有哩!所以就不算是陌生人了。

  他偷偷戳了戳男人的胸肌。哇!好硬、好壯喔!跟娘軟綿綿的兩坨差很多耶。心中羨慕得不得了,他就是想變成這樣雄壯的男子漢,把娘抱在懷裡。

  聞言,男子咧嘴笑著,神韻與男孩極為相似。他心情稍見平復,面容瀟灑中揉進暖意。「為什麼爬樹?」

  經他一提,念玄才想起來。「我的竹蜻蜓飛上樹,它卡在那裡不肯下來。」胖胖的小手指了過去,果然,在枝芽交錯處,一個玩意兒卡在上頭。

  取一個竹蜻蜓不費吹灰之力,但他太想、太想與男孩相處,渴望得心都痛了起來,那些神通靈能都滾到一旁去吧。

  「玄兒,」他嘗試喚他的名,心中有股感動,「你踩住我的肩,抬個手,就能拿到竹蜻蜓了。」

  念玄瞪大眼,納訥地問:「真的可以嗎?我是說踩叔叔的肩,嗯,那會弄髒衣服的,娘知道,她要生氣。」

  「她若生氣,我幫玄兒擋著。」

  「真的?!」他眼睛張得更圓,小小心裡奇妙的感覺浮升。

  男子點頭保證,還道:「今天是祈願節,外頭好熱鬧,吃的、玩的應有盡有,還有鳴鐘大會,叔叔帶你出去玩,好不好?」

  「真的?!」念玄興奮地紅著臉,他也知道外頭熱鬧,可是小舅頭疼,娘好忙好忙,大家都忙,隔壁的巧心妹妹也跟爹娘出去玩了,他好無聊,獨自一個兒玩著竹蜻蜓,它也來欺負他,飛到樹上就不下來了。可是,這個好人叔叔要帶他出去玩……出去玩耶……

  「我要去!玄兒要去,」他大吼大叫,高興地抱住男子的頸,卻不知這個舉動讓那男人又要輕易地「彈」出眼淚。

  ***

  孩子不見了?!府裡無一人知道玄兒去了何處。

  曉書由鋒弟房中出來,才想要好生同那位前來談人參採掘權的商人賠不是,來到前廳,丫鬟說那位公子坐悶了,去庭院裡逛了逛,可是沈府大大小小的庭院這麼多,他到底到哪個?

  換曉書在前廳等上許久,客人始終未回,以為他在府裡迷路,要幾名丫鬟僕役分別尋找,結果那人如平空消失,但在那片鶴鳥時常往來的水澤附近樹下,拾來一隻竹蜻蜓,那是玄兒的玩意兒,東西遺落了,孩子卻不見蹤影。

  幾乎全沈府都出動了,想那人若帶走孩子,應該還未出京城,而官府方面接到通知,除加入搜尋外,亦加強把守各處城門的進出。

  可是今日城中適逢一年一度的祈願節,東南西北大街的交會處搭起一座大木樓,裝飾得喜氣吉祥,木樓上吊住一口巨形大鐘,待吉時一到,要鳴鐘慶賀,將百姓們許的願望以鐘聲傳至天上,是為鳴鐘大會。所以搜尋孩子和那名可能是綁匪之人,行動變得加倍困難。

  曉書快瘋了,不知孩子生死,不知他現下何處,一個母親遇上這種事,揪心揪肺,沒有不瘋狂的。她是為他堅強,若孩子出了什麼事,她也不活了。

  一直到有人來傳,說在大鐘木樓附近瞧見念玄,與一名高大男子在一起。管不得消息正不正確,曉書再也無法等,一分一刻也按捺不住,她衝出大門,跑得好快、好急,香菱跟在後面追喊著,已教她拋下大段距離,可是路上人好多,原來就十分熱鬧,再加上鳴鐘大會即將開始,這東南西北大街交會處擠得水洩不通。

  曉書在人群中踮高腳,隨著人潮被推擠到大木樓旁,她神色急切地東張西望,淚珠含在眼眶中--天呵……天呵……你已奪走三郎,不能再奪走玄兒,把他還給我,把他們還給我。曉書心已狂亂。

  「娘,娘!」那清朗的呼聲如銳器刺入腦中,曉書陡然震撼,硬生生回過神智,她蒼白著臉,循向聲音來處,終於瞧見孩子。

  「娘,玄兒在這兒!娘!」男孩哈哈笑著,讓一名高大的男子扛在肩頭,見娘親也跑出來玩,他揮動胖胖的小手,手中還抓著一支扎花風車和一串十來顆仙楂的糖葫蘆。

  「玄兒--玄--」曉書聲音陡斷,眼眸與那名男子接觸,中間隔著人群,她耳中所聽卻是靜然的一片,無絲毫聲響,只有自己的心跳,咚、咚地撞擊胸口,每一下這麼沉、這麼重,彷彿要將她的意識撞離身軀。

  那男子但笑不語,眸中閃動著不知名的情懷,依然高傲、依然保沉,神情如此深邃,像一壺漩渦,引著她墜落,在其中與他浮沉。

  曉書不動,全隨人潮而移,他們慢慢的推著、擠著,一會兒這邊、一會兒那邊,竟將她推到離他只剩幾步之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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