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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頁     雷恩娜(雷恩那)    


  她伏在他胸上喘氣,記得自己還沒回答他的問題。她要告訴他、告訴他--

  「燦郎,謝謝你給了我一個夢……沐灩生是真心喜愛你,請你……記在心底……」

  她微笑合眼,再無言語。

  第十章--名花雖艷不輕紅

  春走了,依舊再來;花謝了,仍然會開。

  五年光陰,不長不短。對容燦而言,時間的流逝並無意義。

  只除了那一片的楓林湖畔。他會意識到秋的來臨,因火紅的葉如情、如血、如一名姑娘嫣然似醉的笑。

  這世間,再無一朵如她一般的笑靨。

  大船行過那裡的流域,他總是要上那片湖,有時會記得回去與弟兄會合,有時就這麼坐在湖畔,沉默地坐著。天將沉,他會瞧見滿天的霞彩,憶起她舞動兩隻紅袖、笑得燦爛撫媚的模樣;待夜色降臨,湖面上淡籠著神秘的煙霧,他時常幻覺她從湖中走來,懷抱三絃琴,用那柔柔軟軟的語調唱著:我迷了又醒了,醒了又迷了,迷了醒,醒了迷了難分曉……

  他該要清醒,又不願清醒,他喝了她的血,兩人已合成一個,他知道他中了咒,以血為蠱的情咒。寧願就這麼沉迷,醒著不如迷著好。

  幾年下來,大船上的弟兄早知他的去處,剛開始等不到他,還會派可憐的眠風前來喚回,但十次有九次半是不成功的,後來大夥也習慣了,大船趕著收購貨物、交易買賣,在兩湖與內地的流域來來往往,因此就隨著容燦高興了,他想回來,自有辦法找到他們。

  這一年的秋來得似乎早了些。

  容燦踏入楓樹林,腳下的草青些微淡黃,頭頂上的楓搖曳著艷紅嬌媚的姿采。

  他漫步在林間,身上略舊的薄披風與四周景致極不相稱,但那落拓的神情與滿林動人的蕭瑟又無比符合。

  走入楓林深處,鏡湖仍是波瀾不起,與那一年相同。

  他是安靜的、沉默的,不苟言笑,有時可以許久許久不說上一句話。旁人道他喪失一切情緒,已不知喜怒和哀樂,實則不然,他的心有深沉的感情,愛極了一個女子,念極了一個女子,也恨極了一個女子。

  他坐在湖畔那顆大石,習慣地淡蹙的眉心,眼神陰鬱而孤獨,使他整個人彷彿籠罩在一層嚴霜裡,只除了他下意識撫摸手腕上的銀環,死盯著湖面的目光才會發出一種柔和得近乎淒涼的溫情。

  一葉飄搖落水,湖心泛起漣漪,一環一環漫漫延生,環環相扣扣環環。

  他微微揚唇,神色俱柔,扣也是環,解也是環,一時間,只覺情思恍惚,勾發出內心深處的東西,他默默發呆、怔怔冥想,陷入一種混沌迷離中,彷彿聽見她用那一貫的軟膩,溫柔似水地歎著--

  燦郎……你在生氣嗎?唉,你總愛生氣,我是知道的……

  我喜歡你,好喜歡好喜歡……唉,沒有辦法呵……

  燦郎……沐灩生是真心喜愛你,請你記在心底……

  天啊!天啊!他恨她、恨她、恨她!

  請你記在心底。話已成咒,她在他心底鏤刻,永遠不教他忘記。

  他心魂欲裂,背脊往後倒下,整個人成大字型躺在大石上。

  腦中回想起她逼他飲下生血的神態,蒼白似鬼的臉、嬌艷不再的唇,眸光中切切的情意和切切的悲意,他心痛得顫抖。

  度一秒、恍若一年,他記得,她伏在他身上,週遭是無止境的沉寂。

  他無力掙脫,首次體會何為深沉的恐懼,不能動、不能喊,心臟卻承受著撕裂的痛楚,他被動的、無助的躺著,額上滲出無數冷汗,終於不再試著叫喊,只是睜大雙眼,直直瞪著上方……

  直到每日固定上竹軒為他針灸的星魂和一名苗族男子在外頭打了起來,拳腳打破竹軒的門,才驚覺事情有變。

  二話不說,賽穆斯帶走了她。

  他無法留人,而星魂見他飲下生血,知機不可失,連忙下針煮藥,讓眠風將藥汁灌入他腹中,與她的血相融相使,除卻身上的蠱毒。

  他,留不住她,也找不到她。

  幾次夜探滇門,蒼山銀嶺上沒有她的身影。

  幾次來回這條流域,過盡千帆皆不是。

  幾次徘徊這水鏡煙湖,而楓若猶紅、百媚橫生,比不上她回眸的嫣然一笑。

  星魂曾說,一人生,一人死,她的血給了他,就絕無活路。

  即便是死,也要知她身葬何處。

  我已經來了……我在這兒,你就不會死了……

  我保不住琴,但我一定保得住你……一定、一定可以……

  沐灩生……他合上眼,絲毫不想動,心口絞痛,他任由著它。

  就……任由著它吧……

  ☆   ☆   ☆

  神智昏沉,他不知自己睡了多久,抑或在夢境中走了多遠。

  有聲音在身邊響起,是很輕的腳步聲,他心中惱了起來,感覺自己的領域被侵犯,這楓林湖畔只能有他和她的記憶,不許第三者沾染。

  那人在打量他,似乎對他躺著的模樣很感趣味,他靠得更近,容燦感覺出上方的光線教他遮去。

  就在此時,容燦出手而擊,狠厲地鎖扣對方咽喉,若再施力,定將那頸骨碎裂成片。可對方反應甚捷,兩柄利刃左右成叉架住容燦胸膛,跟著靜止不動。

  「沐灩……生……」被自己扣住的人背光而立,她的發纏在頭巾之中,苗族的結衣,苗族的及膝百褶裙、日月紋的綁腿和勾角花鞋。

  兩柄刀架在胸上,他不怕,一點也不怕,手指鬆開她的喉,嘴邊逸出一聲長歎,下一瞬間,他撲上去抱住她,緊緊將她鎖在雙臂中。「沐灩生……」

  那苗族少女嚇了老大一跳,怔了怔,才明白現下的狀況,兩把刀被他擠住,砍也不是,不砍也不是,她氣得大叫,用腳狠狠踩他,再使勁推開,邊推邊罵。

  「喂,你這什麼燦的,放開我啦!喂,你瘋啦!」嗚嗚嗚,她都還沒讓賽穆斯這麼抱過,這王八蛋竟使這爛招!再加上阿姊的那份也要一起報仇,她一定、一定要把他砍死啦!這個臭男人、大豬頭、死沒人管的!

  「你……」他猝然放開,用手扣住她的下巴,粗魯地將那張臉轉向,光線掃除了停留的陰影,亦滅了他心口乍現的狂喜,那對眼顯得格外野性。

  不是她、不是她……心火又燒了起來,哪裡管得沐瀾思手上還舞著雙刀,他趨前握住她兩邊上臂,緊促的、狂切的、小心翼翼地,一字一字問得清明:「她呢?她來了、她在這裡?!」

  沐瀾思覺得他真的瘋了。那狂亂的眼真是嚇人,害她張口結舌,好一陣子說不出話。

  不等她回答,他轉而環視楓林,來回穿梭地環看,卻遍尋不著。

  他心一急,驀地放聲狂喊:「沐灩生,你出來!出來!你出來見我!」一聲聲,在林間、在湖面上迴響,歸於平靜。

  沐瀾思及時嚥下喉間的驚叫,因他又狠惡地撲來掐住她。

  這個人是蠻子啦!嗚嗚,他手勁好大,上臂肯定都淤青了,嗚嗚嗚……她要告訴那個人不要理他啦!

  「你阿姊在哪裡?!說!」他像一頭被激怒的野獸。

  「你還說、你還說!」嗚嗚,她不想哭,可是實在太痛了,眼淚自動就滾下來了。她不想不怨,愈想愈怒,這該死殺千刀的,憑什麼發脾氣?!

  「我阿姊若不是為了你,現在也會活得好好的,她流盡身上的血,你以為她能怎樣?!你、你這個王八蛋、王九蛋、王十蛋,你喝她的血解蠱毒,還有臉問她在哪裡?!這麼凶做什麼?是你害她、是你!她死了、五年前就死了!」五年歲月,她長成少女,身高抽長許多,仰臉罵人時,頗具氣勢。

  他死死地瞪著她,瞪了好一會兒,什麼話也沒說,臉上沒有一點表情。然後,他的手很慢、很僵硬地放開她,喉間發出怪異的「荷荷」聲音,許久--

  「她、葬在……何、何處?」聲音十分艱澀,好似剛開口學說話,一字字由齒縫擠出。

  「嗯,在、在蒼山銀嶺。」沐瀾思有些害怕,她很不想承認自己在害怕,但眼前的男人有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森冷,她不爭氣地嚥了嚥口水,嘗試將他猙獰而漠然的醜臉換成賽穆斯英俊溫和臉龐。嘿……好像有點困難、沒有想像中容易。

  「你說謊!」他濃眉糾結,猙獰可怖。「蒼山銀嶺上,沒有她的墳。」若有,他早已找到,不會這樣牽牽唸唸,不會心不死,等一個奇跡。

  「我沒有。我們、我們是用火葬,事後,賽穆斯和我一同將她的骨灰撒入銀嶺絕崖,我阿爹、姆媽墜落在那兒,她和他們一起,都埋葬在蒼山銀嶺的斷壁絕崖底下。我、我沒騙你。」別大舌頭、別結巴。她深深吸氣。

  他又不說話了。轉開頭,望著湖面,如一座石像。

  「喂,你、你還好吧?」見他的反應,不知怎地,沐瀾思覺得他挺可憐的,有些後悔對他說那些話。「你……不會想不開吧?」她繞到他跟前,陪小心地說:「你、你真的不、不要想不開啦!」他若跑去跳湖,她可就慘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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