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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頁     綠痕    


  她輕輕搖首,「我在這就好。」

  「公主……」請不動人的離蕭皺著眉。

  「我沒事的,你進去歇著。」她的雙目不曾須臾瞬離,目光仍是定在遙遠的彼方。

  她坐不住,一刻也坐不住,全身血液蠢蠢欲動似的在翻騰,心跳得那麼急、那麼慌  ,彷彿就要全然失控,只要想到再過一會就可以見到鐵勒,她就怎麼也無法乎靜下來。

  可是等了這麼久,在磨人心神的等待中挨了這麼久,他怎麼還下來?冷天色真的告  訴他了嗎?會不會是因為來者是她,所以他才刻意迴避不見?還是說,他已將她的名自  心坎裡剔除,根本就不想再見她一面?

  就在戀姬幾乎要以為鐵勒再不會為她回首,而她再不能聽見他在耳畔低沉的呼喚時  ,忽然問,飛雪逐風地在她面前散盡。

  她看見他。

  策馬歸營的鐵勒自遠處疾馳而來,馬背上的他,一身墨黑的鎧甲被雪光映透出閃閃  亮澤,像是雪地裡一叢躍動的黑焰,自雪的那一端,直燃燒至這一頭。

  相逢的剎那,戀姬哆嗦著身子,捶擂的心房重重戰慄了一下,由於雲濃雪重、光影  不燦,旋落在風中的雪花蒙去了她的視線,令她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但他子夜般炯亮  的眼眸,卻像道水印子般,依舊清晰地映盛在她的眼中。

  下了馬的鐵勒,一步一步地朝她走來,她不禁渾身緊張起來,一手按撫著緊緊顫縮  的胸口,試圖鎮定下風濤迭起的心湖。

  鐵勒的目光仍是一如離京時那麼地冷然,只在定近她後,揚手招來隨他一道返營的  冷天色。

  「去挑百名精銳,立刻護送十公主回京!」臥桑在想些什麼?這時讓她來此地,想  讓她送命嗎?

  冷天色呆愣愣地,「啊?」這是什麼情況?風大雪大的,她好不容易才來到這兒,  他要把她趕回去?

  「是大哥要我來的。」沒想到他什麼也下問就下令逐客的戀姬,在錯愕之餘不得不  向他聲明。

  「送她回京。」鐵勒仍是一派的遙遠疏淡,不留戀的目光迅速自她身上撤離,說完  便轉身欲走。

  「遵命。」冷天色歎了口氣,無奈地找人準備打點她上路。

  戀姬緊咬著唇辦,一手按下冷天色正準備招人的臂膀,提起裙擺快步朝鐵勒追去。

  「公主……」萬分為難的冷天色,忙跟在她身旁希望她打消念頭。

  「你跟大哥之間有什麼秘密?」她不理會,小跑步地追在鐵勒身後,決定在今日把  他和大哥之間的來龍去脈給弄個明白。

  鐵勒沒有停下腳步。「沒有。」

  「大哥不要你攻下北武國!」在即將追不上他時,心急的她忍不住揚高了音量。

  急切離開的步伐倏然而止,鐵勒半瞇著黑眸回過首。

  「大哥這麼說的?」不要他攻下北武國?這回臥桑的出發點,是為了他,還是為了  天朝?

  她撫著胸坎氣喘吁吁,「他要我來阻止你……」

  鐵勒逸出一串冷笑。阻止?臥桑未免也太不相信他了。

  他朝冷天色彈彈指,「天色,那樣東西呢?」臥桑既是不信,那麼他就證明給他看  。

  「那樣東西?」冷天色疑惑地皺著眉頭,半晌後恍然大悟地轉身朝大營裡跑去。「  我這就去拿!」

  戀姬不解地靜立在原地,鐵勒別過臉,就在他們之間的沉默懸宕到一個頂點時,匆  匆銜命而去的冷天色再度出現在他們面前,在他手上多了一個看似沉甸甸,包裹著黃巾  的方形木匣。

  「拿回去給大哥。」在冷天色慎重地把東西交給她後,鐵勒再度啟口。

  她輕蹙黛眉,「這是什麼?」跟在他身邊這麼久,她怎都沒見過這東西?

  「轉告大哥,我的承諾已兌現,我與他的協議,就到他重新踏上國土的那一刻為止  。」鐵勒不打算留給自己回頭的餘地。

  愈聽愈覺得不對勁的戀姬,連忙把木匣放至離蕭的手上,小手飛快地解開裹纏在上  頭的黃巾,在打開木匣時,她震愕地看著匣裡不該出現在此地的名器。

  寒冷使得她的聲音有些下穩,「傳國玉璽……為何會在你手上?」這東西,不是該  在翠微宮裡的嗎?是誰把它盜來這的?

  「你走吧。」他沒回答,在旋身轉過時,披覆在他身上的大氅迎風劃出一道優美的  弧度。

  她急急抬首,「你不隨我回京?」

  「你不會希望我回京的。」鐵勒的身影頓了頓,握緊雙拳壓抑地自口中迸出。

  他緊抑的聲調,像是會扎耳一般,令她忍不住伸出手拉住他。「二哥……」

  話才脫口,全身蓄緊力氣的鐵勒,立即猛烈地揮開她碰觸的小手。

  「別那樣叫我!」這些年來,他最是無法忍受的,就是這兩字自她的口中說出。

  遭人全力排斥的玉掌仍停留在空中,掌心還帶著些疼痛,絲絲麻燙的感覺,就著手  心一路延伸至全身,一下又一下地,扎進她的心坎裡。

  目送著他再次逐步遠去,戀姬的眸裡泛起薄薄的淚霧。

  他的眼裡不再有她了,但此刻的她,在這股欲哭的衝動下,她還是想說服自己,在  他們之間,覆水仍是可收,那些錯了、誤了的,都可以在時光的河川沖刷後重新來過,  可是這場不肯停息的落雪卻像是在參加告別的祭禮似地,將他的身影緩緩捲去,用落不  盡的雪花來祭她已逝的愛情。

  風勢中,戀姬的身子匆地晃了晃,一陣揪心的刺痛飛快地在她的胸口蔓延,她低下  螓首,怔怔地看著自己。

  一柄帶著斑斕羽翎的弩箭,靜插在她的胸前,聆聽著風兒吹拂在箭翎上嘶鳴的嘯音  ,不知怎地,她想起大明宮裡的那盞風鈴,那盞,他為她親自懸於簷下的風鈴。

  她還記得,每當午後風起時,風鈴清沁透耳的琅琅聲響,隨著風兒巧巧地定過總是  寂靜無聲的殿廊,在鈴聲中,有著他穩定朝她步來的足音。自他離去後,獨留在大明宮  裡的她,常在起風的時分側耳細聽著,風鈴每響一聲,過往的回憶就愈朝她走近一分,  每聽一回,那些想忘卻又不能的昨日,就會再度悄悄地向她走來。

  「十公主!」離蕭高亢的叫聲,劃破雪地裡單調的落雪音韻。

  「襲兵?」目睹一切的冷天色迅速轉首環顧四周,忙不迭地對屬下派令,「傳令後  衛軍包圍此地護駕,其它人立刻去把潛進後方的敵兵找出來!」

  未上馬的鐵勒迅即回過身來,在視線觸及她的那一刻,他的腦中昏了昏,全身如遭  雷殛地僵止住,轟轟的心音,波瀾壯闊地在他耳際不斷拍擊著,他瞠大的眼瞳,緊鎖住  戀姬胸前那片漫意無限的血色。

  「戀……」他想開口喚她,卻像是梗住了,聲音驀地緊窒在喉際,久久,無法成言  。

  「快傳軍醫!」大驚失色的離蕭一手撐扶著戀姬,另一手急拉著冷天色的衣袖。

  頹靠在離蕭臂彎裡的戀姬,仍是低首靜看著插在胸前的弩箭,溫熱熱的血液,像是  有生命似地,將她的白氅綴染上了刺眼的酡色,宛如一朵朵紅梅,正緩慢地盛綻暈化開  來,看在她眼中,像極了大明宮裡那株在雪中盛綻的紅梅。

  枝上的紅梅遭她摘取離瓣時,承受的,原來是這種痛。

  「二哥……」她抬起螓首低喚,費力推開身旁的離蕭,拖著腳步走向震怔在原地不  動的鐵勒。

  離蕭急忙扯開嗓子,「王爺!」他還愣在那裡做什麼?

  心碎的痛感中,鐵勒強壓下心頭那份崩離的感覺,拚命凝聚起意識疾步奔向她,在  伸長的雙臂承接到她癱軟的身子後,他慌忙抱著她蹲跪在地,一手拉開她的大氅,大略  地診出傷勢後,一掌緊握住那柄弩箭。

  離蕭不確定的問:「王爺?」他不等軍醫來?

  鐵勒咬咬牙,眨眼間已將弩箭拔出,受痛的戀姬抖瑟地弓起身子,玉白的指尖深深  陷進他的臂膀裡,驚恐的明眸不確定地看向他。

  「別怕……」他用力壓緊她的傷處,難以抑止話音裡的顫抖。「別怕,我在這兒,  不會有事的。」

  惶然的話語方抵達她的耳畔,熱淚迅即聚滿了她的眼眶,這讓戀姬看不清他的臉龐  ,她費力地將它眨去,雙眸坦坦直望進他佈滿悸痛的眼瞳裡。

  原來,心痛的人,還有他。

  她並不是孤單的。

  「不要走,」再次在他的眼中找到自己的身影後,她清晰地開口。

  鐵勒怔了怔,沒想過能自她口中聽見這句話,他還以為,這一生,她永遠也不會這  麼對他說。

  她拉開他放置在胸前的大掌,伸出雙手傾身偎至他的懷裡擁抱他,緊貼在他胸前的  貝耳,在隱約地聽見他胸坎裡傳來的心跳後,緩慢地閉上雙眼。

  「別丟下我……」不過多久,她收緊的雙臂再也無法將他緊擁,緩緩地在他身側垂  下,任不斷湧出的鮮血濡染了他一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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