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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頁     綠痕    


  在左斷破門而入的前一刻,蘭析帶著斂影破窗而出,  留下目睹他們脫逃的左斷在原地憤聲大吼。沒帶著水鏡,斂影並不清楚他們到底是怎麼離開被衙役重重包圍的客棧;她聽過江湖中人大半都會使輕功,那麼在他懷裡震動飛躍的感覺,應該就是他抱著她施展輕功吧?

  倚在他的懷中,她只聽見獵獵的風聲掠耳而過,她覺得自己離地面似乎很遠很遠,強勁的風勢牽引著她的衣袖,將她掀向天際,彷彿這樣她就能凌空飛去;但她的腰肢被他緊縛著,使她不能像奔月的嫦娥衝破九重天,她被他留下,必須留在他的身邊。

  此時此刻,她所在之處又是一個全然陌生的地方,她沒有選擇的餘地,蘭析上哪她就得隨著他。對於他這種暗暗的霸道,她或多或少地習慣了,並適應了無言的接受。

  那個心火翻湧、迫在他們後頭嚷嚷的左斷會放過蘭析嗎?這個地方對蘭析而言安全嗎?

  在這間了無人聲的宅子裡,斂影從水鏡裡尋找著蘭析的身影。從來到這個地方後,他就一直坐在不遠處,不做任何事,只看她。

  「六扇門的追兵呢?」看他的樣子,似乎對破左斷追捕這事沒放在心上。還有閒情逸致邊喝茶邊凝望她;他會這麼輕鬆,是否因為他早被追慣了?

  「甩開了。」蘭析兩眼擺在她身邊那隻大白兔身上,心裡對那只賴在斂影身上,不停搖著長耳對他示威的兔子發酸。

  「左斷可找得到這兒?」她知道他們好像是飛奔了很遠才來到這座大宅,追捕要犯一流的左斷,會不會循跡找到他?

  「倘若他的心思細一些,要找上這兒來不難。」蘭析勉強把心思從大白兔的身上移開,針對她話裡擔心的音調,詳細地為她解答。

  「那……」不難?那他怎麼還能這般若無其事?

  蘭析在引起她驚慌之前,又淡淡地加上一句。

  「可惜他的性子粗,縱使我在外頭掛上門牌,他也我不著。」性子比樑柱還粗的白目神捕左斷想要捉到他?恐怕他得在自個兒的脖子上掛串鈴鐺,然後去左斷的面前晃個幾圈,左斷才可能發現他又出現在他面前了。

  斂影仍是憂心不已,」還有一個能找到你的人。」追蘭析追得緊的觀探。曾撂過話要去六扇門通風報訊,接著左斷就大張旗鼓地來了,他們離開後,想再做生意的觀探勢必還會再四處打聽蘭析的行蹤。

  「觀探會有一陣子好忙。」他並不這麼想,反而笑得很陰涼。

  「忙著重新找你?」

  「忙著想我和就醫。」左斷中毒了,那代表觀探也中毒了,短時間內沒先把他這次下的毒解清,恐怕他們兩個都會癢得受不了而沒心情來找他。

  「得了你相思病的人不少。」找他的人都想他,而且都還是男人,那……女人呢?想他的女人又有多少?

  「還少一個。」蘭析的眼神灼燦,佻達的視線繫在她身上。她沫浴在月光下,就像他初見她時的模樣。

  斂影放在鏡上的手顫動了一下,幾乎不能承受他的目光,和他意味深長的話語。

  「你……」她想啟口,卻又說不出什麼,覺得他們之間繫著一條微弱的界線分隔著他們,它是如此地纖細,稍加用心就會被打破。

  蘭析揚高了唇用品嚐她的反應,目前的情形無法使他滿足,對她,他既貪婪又食髓,難以形容的悵惘和空虛塞滿了他的胸懷。

  「外頭的夜色很美。」他往外看了一眼,遠遠地看著庭院裡灑了滿地的銀光。

  斂影將大白兔抱在懷中,兀自揣想自己複雜的心緒。

  「別抱那隻兔子了,跟我去賞月。」蘭析走至她的面前將礙眼的大白兔往旁一扔,勾扶著她的腰帶著她往屋外的長廊走。

  「我的水鏡……」她想回去拿。

  「不用那個。」他一把將她抱起,施著輕功踩著庭院裡的花草、池子裡朵朵的漣漪,將她帶至水池間的一塊大石上。

  「不用水鏡我怎麼看?」斂影緊攀著他的頸子,因不能看見而不知所措。

  「用我的雙眼替你看。」蘭析在她耳畔哺聲安撫,然後在大石上坐下,穩穩地將她置放在自己懷裡。

  「蘭析,這樣不妥……」與他靠這麼近,她覆在他胸前的手指幾乎能碰觸到他的心跳。她的臉頰必定是熾燙了吧!月光會照出來嗎?

  「坐好。」他將她的臉龐按向自己,一手在她身後撫順她的發,仰起頭開始對她轉敘,」今夜的月兒雖已缺了半邊,但看起來仍是很明亮,因為月明,所以星不亮,但天空澄淨得很,像面藍色的鏡子,這庭子裡的桂花、秋荷正開著……」

  聆聽著他的聲音,斂影停止了所有不安的掙動,在他懷裡安靜地體會每一種倏忽而來的心情。

  帶著一點點寵溺、一點點霸氣,他闖進她的生命裡,他的施予和她的接受,似乎是天經地義。從認識他,他觸動了她少有的情感,焦急、憂慮、羞怯、歡欣,在如此靜謐的夜裡挨靠著他,從來不曾有過的幸福感,緩緩將她浸沒。

  然而寒冷同時也浸透了她的骨髓,她也感到恐懼。她在水鏡裡看見的射月幻象呢?何時會成真?她驚悸的情緒是那麼地鮮明,他是否會在將來的某一天,照她佔出的幻象將箭射向她?

  斂影忍不住打了個冷顫,無法想像他挽起弓、瞄準、松弦,當鋒利的箭射穿空氣刺進她的肌膚血肉裡時,那該會是怎樣的疼痛?

  「你冷?」感覺她的顫抖,蘭析下意識地將她圈緊,就著月光審視她惶然不定的表情。

  「不…這風很暖」她貼進他暖和起伏的胸膛,嗅著他身上某種清涼甘甜的草藥味,漸漸趕開了不安,卻趕不走疑慮。

  「有話想說就說。」蘭析不樂見她有事悶著,揉著她的發催她開口。

  斂影沉吟了一會兒,拐彎抹角地念出一首詩。

  「雲母屏風燭影深,長河漸落曉星沉。嫦娥應侮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

  蘭析的眉心不住地糾結,「嫦娥?」她想嫦娥會想得發抖?

  「在月兒上頭。你可看得見她?」斂影伸出手,茫無目標地指向天際,卻指不著明月的方向。

  「遠處的我見不著,近處的,倒有一個。」蘭析包握住她的小手,緩緩將她的指尖指向她自己。她的模樣,比詩人吟唱的月中人更美。

  「我不是。」她很快地否認,不願當那名獨處淒寂、長夜不寐的女子。

  「為何嫦娥會竊藥奔月?」身上背著后羿傳下來的弓,他非常明白這弓的典故,但他卻從未想過這把弓主人的妻子,為何要離棄她的夫君。

  「傳說,后羿射下天上的九顆太陽救百姓於水火後,當上了一國之君;但日漸沉溺於笙歌美酒的后羿忘了國事、忘了他射日的原因,也忘了他的妻子嫦娥。嫦娥日日淒守孤居,到後來,奈不住一個人的寂寞……」

  「廣寒宮的寒冷比不過后羿的冷落?」天上的月兒孤零零的,在那上頭,會比在人間快活?

  「也許吧,女人經不起歲月和孤寂的磨蝕。」縱使年年月月幽居月宮,面對碧海青天,寂寥情冷之情難以排遣,也萬萬不及在人間時夫君的背叛。

  「后羿怎沒留住她?」蘭析牢握住她,在逐漸明瞭后羿夫妻的緣故後,忍不住想起他的弓是傳自后羿。他,會不會也有相同的境遇?

  「后羿在嫦蛾奔月時曾舉箭想射下她,奈何己過慣荒唐的日子,他的體力已大不如昔,連挽弓的力氣都沒有,只能眼睜睜地看嫦娥離去。」后羿為求妻子留下,不惜冒著射傷妻子的風險射向自己的妻,嫦娥縱使對后羿有愛,可能也在看見后羿舉箭相向時心死,轉身奔月不回。

  「也許,他是捨不得射她。」蘭析持相反觀點,認為后羿是於心不忍。

  「假如你是后羿,你會不會……挽弓射下嫦娥?」斂影仰起頭,試挽地間。

  「我會在嫦娥有想要離開的念頭之前就留住她。」他不會像后羿一樣有那天的,他會把自己的嫦娥捉牢在懷裡,絕不讓她離開。

  「要是留不住呢?」她要問的是,他會不會那麼做?

  蘭析被她的假設性問題弄得疑心四起,他想了一會兒,捧住她的臉龐淡聲命令,「看我。」

  斂影楞了楞,而後伸出雙手觸探著他的五官輪廓。

  「不是用你的手。」蘭析又不滿地表示。

  斂影握掌成拳,垂下小手。

  「我的眼晴瞎了。」他明知她看不見,不用水鏡不用手,他叫她用什麼看?

  「我說過我能醫好它。」她應該是完美無缺的,他不要她身上留著一個會讓他永擱在心頭的遺憾。而要回答她所有試探性的問題,最好的方法就是讓她親眼相信。

  「我不敢看……」斂影顫顫地推挪著他的胸膛想逃開,可是四周都是池水的聲音,除了他的身邊,她不知能往哪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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