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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頁     雷恩娜(雷恩那)    


  是他的生辰,也是娘的忌日。

  無緣見親娘一面呵……可他心底知道,娘親定是個教人百般憐惜的好女子,才能動搖了爹冷然面具下的柔情,令人難以忘懷。一想起爹要娶別人,他就要有個"後娘"忍不住,丹心的五官皺成一團。

  這時,鐵無極突地瞇起雙眼,濃眉淡攏,他低聲一問,打斷男孩的思緒,"那是什麼?"

  丹心隨著爹的視線瞧向自個兒的胸膛,他襖衣的襟口不知何時鬆了開來,露出兩隻白色的長耳朵。

  "沒什麼的!"他慌張地想伸手蓋住,可惜為時已晚,那毛茸茸的東西掙扎地探出頭來,撐開了整片衣襟,兩顆眼睛圓溜溜的,竟是一隻雪白小兔。

  "是……小兔……"見事跡敗露,丹心悶聲回答,然後他咬了咬牙,一手握住那對長耳朵將它捉出,有些猶豫,有些不捨,他仍是放了手,那小兔跌在雪地上,瑟瑟地縮了縮身子。"它好像凍壞了……剛才經過梅林時,丹心在路上拾著的……"

  站直身子,丹心勉強自己不去看地上發抖的白團,心中早懊惱不已。

  在他心中,阿爹是高高在上而無所不能的,他教育他的方式一向嚴厲而少溫情,但阿爹應是重視他的,要不然也不會親自傳授他武術,還聘請名師教他讀書習字。他不要爹覺得他還是個孩子,他十二歲了,已稱得上是個小大人,而將來他會成為一個鐵錚錚的男子漢,和爹一般地受人敬重。

  至於那隻小兔,他真後悔拾了它,阿爹肯定瞧不起他這種舉動的。

  鐵無極將男孩自責的神情全瞧進眼底,靜默了一會兒,他終於開口:"把衣襟扣好。"

  "是。"丹心大聲一應,垂下頭,兩手將襖衣的盤扣重新結好,那神情眼觀鼻、鼻觀心,彷彿這是多麼重要的大事一般。

  而那只被"丟棄"的小兔真凍壞了,跳著跳著,想尋求一處溫暖,它在鐵無極的衣擺下流連不去,圓滾的身軀蹭著衣料,接著偎近他的鞋邊。

  就在丹心擔憂著他是否會一腳踢開兔兒時,鐵無極卻丟了句話,"若喜歡,就養著吧。"

  "不是的。"男孩急急辯解,"丹心沒有喜歡小兔……"

  鐵無極未做反應,沒再理會丹心,越過男孩,他朝著那片梅花如雪的林間走去。

  自己無法恨他。鐵無極再明白不過了。

  雖然這男孩的存在,證實著妻子的不貞和手足的叛情,他們對他不起,但鐵無極知道,他恨不了丹心,早在第一眼瞧見男孩紅潤的小臉時,他便決定要好好待他。讓他習武讀書,要他勇敢堅強,無時無刻不在鍛煉他,望他做為人中龍鳳、成為磊落光明的青年。

  他是他鐵無極的兒子。

  負著手,鐵無極愈走愈遠了,雪地上留下淡淡足跡……

  立於原處的丹心望著父親的背影,呆愣了愣,掉頭偷覷了小兔一眼,他重重地甩頭,接著,毅然決然地舉足奔去。

  ???

  少紅塵紛擾,無世俗爭端,時見白雲煙裊、或感清風徐來,這青山中的"水月庵"仿如化外之境、不沾片塵。

  原本應屬莊嚴的佛堂淨地,那西院外頭的石板園裡,竟有孩童們席地而坐,圍繞在一名白衣女子身旁,你一句我一句嘰嘰喳喳地鬧著。

  "蘭姐姐,好不好再說一個故事嘛?香香好想聽喔……"

  "蘭姐姐,大寶也要聽!"

  "還有珠兒。"

  "虎妞也要啦!蘭姐姐?quot;

  七、八隻小手扯著賀蘭的衣袖,不知誰在她雪白衣料上印了一記黑手印,她不以為意,反倒掏出繡絹,替某個男童拭去鼻下的髒污。冬陽撒在她身上,將她整個人沐在金色光芒裡,安詳得直教人想去親近。

  "蘭姐姐,小三子臉也髒了。"那壯小子撲進她懷中,仰起臉,憨憨地笑,嘴邊沾著兩塊黑污。

  "小三子今早沒洗臉嗎?"女子的聲音輕輕柔柔,帶著寵溺。她邊問,將繡絹折至乾淨處,細心地替小三子擦淨。

  "唔……"小三子沒回答,閉著眼,發出滿足的咕噥。

  一旁見狀的孩童有些吃味兒了,全緊緊地挨過來,又是一陣的七嘴八舌。

  "小三子最髒了,沒洗澡也沒洗臉,蘭姐姐,你會被熏得臭臭的。"

  "胡說!"小三子突然抬起頭,豎眉瞪眼,"昨兒個我洗過澡,還差點兒被初定師太刷下一層皮哩!"接著他轉向賀蘭,憨笑著,"蘭姐姐,下回您幫我洗澡好不?"

  "羞羞羞,你是三歲小孩嗎?連澡也要人家幫你洗。"虎妞朝小三子扮了個鬼臉,"難不成吃飯也要蘭姐姐喂?"

  "唔……這主意倒好。"小三子搔了搔腦袋瓜。

  "好了,別又鬥嘴了。"賀蘭柔聲地制止,一手摸摸虎妞的黃發,一手攪著其他的小孩,在她眼中,每個稚子皆是寶,需要無邊的關愛。

  "蘭姐姐,虎妞好聽話的,虎妞不跟人鬧脾氣了,您說個故事嘛…?quot;那女孩磨著她,嬌軟又天真的小臉是一項利器,賀蘭是沒法抵擋的。

  "唉……"終於,她歎了口氣,美眸中閃爍笑意,"這一早,蘭姐姐說了好多好多故事了。"

  "一定還有啦!"所有孩童全冀望地仰起臉蛋,"蘭姐姐--"

  "嗯……既然如此,"黑亮的瞳子動了動,她唇邊的酒窩也跟著跳動起來,"你們先把蘭姐姐教的詩背出來,我們再來說故事。"

  "好!"小三子很"勇猛"地答應,"我會背唐詩三百首。"

  "吹牛小三子。"虎妞跟他又卯上了,"你只會一首,才背不出三百首呢!"

  小孩們哄堂大笑,連賀蘭也笑聲鈴鈴。

  小三子瞧見了,臉漲得紅紅的,急急地喊:"不是一首,我會很多首,我沒說大話!"

  賀蘭看他快哭了,放低身子攬住他,安撫地拍著男孩的背,"喔,沒事沒事,小三子最聰明了,掉眼淚就不是勇敢的小三子了。"

  "我才沒有掉眼淚,"他掙出賀蘭的懷抱,倔倔地嘟起嘴。

  "好啦,"賀蘭搖了搖小三子的手,環視身邊的孩童們,輕快又溫柔地說:"我們一起來背詩,背完了,蘭姐姐說一個樵夫和大狼的故事,好不好?"

  "好!"小孩異口同聲,點頭如搗蒜。

  於是,石板園裡,女子溫婉的嗓音與童稚清脆的聲調交著不分,唸唸吟吟。此時小鳥在枝頭,凝神細聽,遠處還傳來比丘尼的梵唱,孩子們就這麼背著詩,跟著那美麗女子一首首的念下去。

  "白日依山盡,黃河入海流,欲窮千里目,更--"

  "蘭兒。"一聲略沉的女音響起,介入這刻的歡愉。

  賀蘭循聲望去,見那女尼立於簷下,臉上神情頗為怪異。

  她站起身子,盈盈走去,"見定師太,您找我有事?"

  那女尼頷首,望向賀蘭身後的一群孩童,溫和地說:"廚房烘了些芝麻烙和糖火燒,還不快問初定師太要餅去。"

  孩子們一陣歡呼,一溜煙便不見人影了,只剩一個瘦小女娃,她緊靠在賀蘭腰側,蒼白小手牢牢抓住女子的衣裙。

  "盼語不去要餅吃嗎?"見定師太彎下身來,和藹地問。

  女娃不說話,搖搖頭,將臉埋進賀蘭裙褶裡。她是見定師太雲遊四海時帶回來水月庵的小孤女,原是平凡幸福的人家,卻遇上搶劫殺人的強盜,雙親為了護她,雙雙死於匪類刀下,幸而見定師太路過,救下她一命,但自那時起女娃便不會說話了,見定師太替她取了名字,叫盼語。

  水月庵收留的孩童們皆是身世堪憐者,有些被狠心拋棄,連父母什麼模樣也無記憶,有的則因天災、祝融奪走家園,而成頓失怙恃的孤兒孤女。盼語很認生,初至水月庵,那眼見父母被殺的驚懼仍印在腦中,時時在夢裡糾纏著地,還曾狠狠地大病一場,是賀蘭日夜不分守在她身旁,餵她吃藥,不住地在她耳邊軟語,那話音呢喃柔軟,如同娘親……

  等盼語清醒過來仍是不說話,卻習慣跟在賀蘭身邊,寸步不離。而賀蘭也因她年紀最幼,既瘦又弱,在這群孩童之中,她對盼語有著萬分憐惜。

  拍拍女娃的背脊,賀蘭輕聲安撫,"我同師太說話,盼語莫怕,蘭姐姐不離開你。"然後她掉回頭,接觸了見定智慧的眼光。"師太尋我何事?"

  見定深深看了她一眼,遲緩地啟口:"威遠侯府送來家書一封。"

  聞言,賀蘭雙頰白了白,抿著唇不發一語,心卻微微刺痛。

  家書浚Λ鞘嵌嗖豢傷家櫚囊桓齟識`棠E膊桓彝鴐湃矗婸o?quot;家"。

  "所為何事?師太可否告知?"她力持平靜,可惜語調裡洩漏了不安。

  見定踏出屋簷步入石板園內,細瞇的眼裡,帶著對塵世的無奈與憐憫。過往,她亦是悲情者,因歷練了大悲哀,才修得大慈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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