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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頁     黃朱碧    


  大驚小怪,十二少自嘲地抿抿嘴,低頭喝進一口湯。唔,比她預期的還要甘美可口,全身的疲憊頓時減去不少。接著,她風捲殘雲,以驚人的速度和絕對有失名嬡淑女的吃相,把所有的面菜掃個精光。

  「呵,好滿足。」她深深吸一口氣,奇怪地覺得空氣中的煙味已不像剛進門的時候,那麼叫人難以忍受。

  「女客官,」店小二一定躲在某個暗處偷窺她,才會在她一擱下碗筷就馬上趕來招呼,「今晚住宿本店?」

  「不,我……」很不尋常地,她居然不想走了。此時此刻,她只希望懶懶地歪在桌下的軟墊上,任由逐漸趨於和緩的樂音紓解她憔悴不堪的身心。

  這樣的樂曲也能讓她陶醉?十二少委實不明白自己究竟是中了邪,還是怎麼著。

  「還有房間嗎?」她話聲甫落,忽聽得隔桌的女子道:「喂,唐冀今天到底會不會來?」

  「來不來得由他決定。」高高的櫃檯後走出一個身量高大的人,也是女的,敢情她就是掌櫃的。

  真稀奇!十二少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麼美麗的老闆娘。她把兩邊水袖高高挽起,露出兩條粉藕也似的臂膀,嘴唇極薄,塗上很紅的胭脂,一雙媚眼顧盼間神韻飛揚,精光畢現,是個在江湖打滾過的女人。

  十二少注意到她舉步輕盈,揣測她是個練家子。

  「如果他不來就早點說,以免我們在這裡瞎耗。」女子揉揉泛紅的眼,神態有些不悅。

  「也許晚點他就來了。」小二哥好脾氣地勸慰她。

  「唐冀常到這兒嗎?」十二少細聲地問那店小二。

  「他?那當然,這是他開的酒樓。」

  「真的?」十二少大驚失色,脫口道,「原來你們都是在幫那個賊子做事?」

  「什麼?」她一句話未完,十幾桌的男女賓客紛紛操出武器,攫地而起,連躺在艷妓身上、醉得渺渺茫茫的火山孝子也手持大刀直指她的咽喉,惡聲惡氣地咆哮,「有種你再說一句!」

  這是幹什麼?難道她說錯了?十二少背脊寒冷直透腳底。若是這群三教九流的人馬一起圍攻過來,她惟有死路一條。

  「他……本來就是……」

  「嗯?」眾人眼中齊冒火焰,彷彿只待她言詞稍有不敬,便要將她萬箭穿心似的。

  簡直匪夷所思,這群人和唐冀什麼關係,要這樣護著他?罷了,好女不吃眼前虧,見風轉舵是為上策。

  「是個俠盜呀,我……很……崇拜他的。」汗顏!這段違心之論,比她在山林間迷了一天路,還要令十二少瞧不起,甚至鄙視自己。

  初初離開京城時,她到過峨嵋拜見她的師父十圓師太,請教她擒拿唐冀的法子。當時她師父只送給她四個字:「量力而為」。當時她頗不以為然,認為是她師父瞧扁了她,現在她不得不重新評估自己的實力和唐冀的本領。

  「算你有點見識。」大伙的不友善令十二少心生憎惡,哼!江湖鼠輩,囂張個什麼勁?她掏出一錠碎銀,擲予小二哥,便打算離去,但一推開大門,她立即又退了回來。

  門外的簷廊下站著一個偉岸的男人——唐冀。

  他換了一襲月牙白的衫褲,頭上仍是皮製髮帶,整齊地垂向兩肩。簡簡單單的裝束,不知是因為夜色或煙霧的關係,讓他看起來竟比白日裡還要英氣逼人。他,竟然沒死?甚且連中過毒的痕跡也無!

  十二少凜然大駭。

  過了良久良久,才發現他身邊還伴有一名穿著極盡華麗,姿色風嬈頗眼熟的女子,正以含情脈脈的眼眸癡望著他。老天!這魯男子不僅雞鳴狗盜,且誘拐這麼多花容月貌的女人圍繞在身旁,大享艷福,真是無法無天!

  「你是誰?」女掌櫃悄悄地來到她身後,一團熱氣很具威脅性地傳至她的項背。

  「我?」這副落魄相,該有個怎樣的身份才算合理?

  「你八成也是慕唐大哥之名而來的?」見十二少沒加以反駁,她又自以為是地往下說,「犯不著害臊,這裡所有的人都和你一樣。」

  「包括男人?」不會吧?唐冀美則美矣,但也沒迷人到男女咸宜的地步呀。

  女掌櫃暖昧地一笑,不置可否:「你知道她是誰?」

  十二少沒追問,反正她一定會說。

  「她是兵部尚書的千金鮑郁容。」

  難怪有點面熟。十二少於兩年前,在一次宰相府的喜宴中遇見到她,當時鮑郁容給她的印象是趾高氣揚、目中無人。唐冀連她都能「勾搭」上,其手腕果非等閒。

  「那鮑姑娘難道不知道唐冀是朝廷急於捉拿的欽命要犯?」身為大臣的女兒,還知法犯法,罪加一等,回去看她不參她一本。

  女掌櫃猛地回眸,盯著她的臉:「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怎麼找到這裡的?」

  「我叫江柔,因為迷路才……誤打誤撞跑到這裡來。」

  女掌櫃瞧她狼狽的模樣跟逃難的貧窮農民差不多,心裡頭倒也信了七八分。

  「每個到『迷途酒樓』來的人都是拿迷路當借口。」她銳利的目光橫掃過十二少的週身,「記得,你怎麼愛慕我家主子,我管不著,但,若是敢居心不軌,我季華宜是絕對饒不了你的。」她的話音很輕很輕,卻帶著一種很悸動心弦的酷冷。

  「我明白了。」十二少悻悻然地問,「現在我可以到房裡休息了嗎?」   

  女掌櫃點點頭,叮嚀小二哥帶她到三樓雅房住宿。途中十二少信口問:「都近三更了,那些人怎麼還不回去?」

  「他們不到天明是不會散的,除非我家主子提前出現。」一提到唐冀,店小二就笑得格外開懷。

  「難道你們不用休息?」

  「人又不是鐵打的,怎能不休息。只不過是輪著休,咱們店裡是一天十二個時辰都歡迎客官上門的。」小二哥指指左邊的甬道,示意十二少跟著他走。

  「有那麼多客人?只為了見那個江洋——呃……你家主子?」美男子到處都有,唐冀既非天神下凡,又是個賊子,憑什麼顛倒眾生?

  「我家主子迷人之處當然不僅止於出色的外貌。」小二哥好似看出了她的心思,笑道,「他們來此泰半是有要事相求。你應該聽過,只要我家主子出手,天底下就沒有辦不成的事。」

  「是嗎?」說大話誰不會?十二少對店小二的吹噓之辭,嗤之以鼻,「他們相求的,無非是一些偷盜的勾當吧?」不然唐冀還會做什麼?

  「哈哈哈!」店小二大笑得一點也不含蓄,而且戲謔意味十足。

  「有什麼好笑的,我說錯了嗎?」十二少怒形於色。

  「唉!你不屬於這裡,好好睡一覺,明兒一早盡快離開吧。」小二哥打開倒數第三間的房門,將茶壺和杯具擺上方桌後,便欲欠身退出。 

  「等等,」十二少陡地喚住他,「再請教你一件事,唐冀他今晚會留在這兒嗎?」

  「不一定,」小二說道,「我家主子的行蹤沒人料得准,一切全看他高不高興。」

  標準的自大狂。十二少對唐冀的印象是愈來愈壞了。話又說回來,她怎麼可能對他有好印象呢?她是專程來殺他的,皇上下令留下活口,她卻執意斬草除根。

   *  *  *

  十二少沐浴後躺在床上輾轉反側硬是睡不著,到手的鴨子飛了,真是慪死了。

  樓下花廳裡,斷斷續續傳來樂師撥弄五絃琴的聲響,那些人想必尚沉迷於酣歌熱舞。欲捉欲殺的人就近在咫尺,她卻束手無策,只能窩在這兒跟自己生悶氣。

  十二少愈想愈火,索性騰上屋頂,看看唐冀和那一票人究竟在搞什麼鬼。也許可從而找出制伏他的法子,亦未可知。

  雙腳才站穩,陡見一個白影子閃身往前逸去。是誰?

  速度太快,十二少拔足準備迫上去,不小心踩到一片鬆脫的瓦片,登時重心不穩,整個人倏地跌跤,將那屋頂撞破一個大洞,她的人也跟著由洞口摔下——

  「啊!」

  說時遲那時快,廳堂上的賓客聽到偌大的聲響,猶沒弄清是怎麼回事,已見到瓦礫齊飛,沙塵蔽眼,然後一個不明「物體」高速直墜而下……不偏不倚地落在盤坐席上的唐冀懷中。

  「江姑娘?」雖然洗過了臉,卸了妝,小二哥仍一眼認出是她,「哎,你這樣好看多了。」

  「胡說八道什麼,店要給毀了,還有心情管她好不好看?站一邊去。」女掌櫃愀然生怒地指著她質問,「你這是幹什麼,想拆我的店,還是想來找碴?」

  「不是的,我……」抬眼見到唐冀似笑非笑、諧謔意味十足的嘴角,十二少臉面驟然紅到耳根子去,恨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

  「我的懷抱還舒服嗎?」他饒富興味地問。

  「你!」十二少氣結地說不出話來,慌忙地自他懷中掙扎而起,歉疚地向女掌櫃賠不是,「對不起,我……屋頂損壞的部分我一定加倍賠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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