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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頁     黃朱碧    


  「我吃了你不就沒得吃?」

  「無所謂,我和楚毅分一半。」回眸朝楚毅眨眨眼,他們是患難與共的哥兒們,這點東西根本算不了什麼。

  「那好一一」甄貞正欲伸手接過,楚毅卻搶先奪了過去。

  「你」

  「還不走?你知道這是什麼地方?」他把糖葫蘆重新放進紙袋,塞人她手中,「若遲了,你想走都走不了。」

  「對對對,這地方是女賓止步的。」唐冀不知想起什麼,倉惶地幫著楚毅趕她,「要是被他二娘撞見——」

  說時遲那時快。唐冀話聲才落,三人馬上聽見屋裡傳來拔尖的嗓音——

  「楚毅,你柴到底劈好了沒?」隨著人聲,由弄堂轉出一名衣著華麗得令人炫目的女子。

  甄貞認得她就是方才站在窗口的女子。

  「快,快躲起來。」楚毅將兩人推向門外,獨自昂然迎向那女子,「二娘。」

  「在幹什麼?一個下午只劈了這麼一點柴!」語畢往他右臉「啪!」地就是一掌。

  躲在門後的甄貞嚇得大氣都不敢喘一個。

  楚毅既不避也不求饒,挺著腰桿高抬下巴,傲岸地梯視著他的二娘。

  「去,快劈,今兒沒把這些柴火劈完,不准吃飯。」猖狂地一旋身,走進屋裡去了。

  「哇,她怎麼這麼凶呀?」甄貞雖是無父無母,打小跟著季叔一家人討生活,可也從沒受過這般凌虐呀。

  「沒你的事,快走。」楚毅拿起斧頭繼續劈柴,剛毅的面龐上,還清楚印著他二娘留下的青紅指痕。

  「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甄貞立刻捲起袖管。

  「你想找他二娘打架?」唐冀猛搖頭,勸她千萬別不自量力。一個小孩怎打得過一個大人,須知使我他二娘可是出了名的母老虎,連他爹都得讓她七分呢。

  「不,我幫他劈柴。」這活兒她常幫著季叔做,熟練得很。

  沒想到一個萍水相逢的人會如此講義氣,楚毅綻出難得一見的、依然驕矜但不再冷冽的笑容。

  甄貞發現他笑起來的樣子好看極了,薄薄優美的唇畔兩道淺淺的法令紋,白白的牙齒是另一番春天的景致,非常令人心曠神情。

  坦白說,她實在找不出適當的詞彙來形容這張俊美的容貌。

  「好,咱們三人一起劈,劈完了再來吃冰糖葫蘆。」唐冀到簷下取來柴刀,跟著幹起活來。

  三人直忙到掌燈時分總算大功告成了。

  唐冀開心地道:「已經過了申時,待會兒咱們到廟口吃大滷麵。」

  「申時?糟了,我忘了時間,我季叔一定急著到處找我。」甄貞一骨碌跳了起來,惶急地向兩人揮手,「再見了!」

  楚毅和唐冀也慌忙起身:「什麼時候再見?我請你吃糖葫蘆。真的,什麼時候?會留下來嗎?搖頭不算,點頭才算。」

  甄貞不捨地回頭道:「我們會在這兒逗留幾天,屆時……」

  「楚毅!」

  哎!他二娘又叫魂似的嚷嚷了,甄貞不及細說,只道:「咱們後會有期。」

  ***

  甄貞和唐冀走後,院子裡顯得空蕩蕩的,僅餘一點悲傷和不忿索繞在楚毅的心中。

  今晚又沒飯吃了。

  說來可笑,在外頭人人見了他莫不喊他一聲楚大少,誰知他經常三餐不繼,吃了早膳就沒中膳,身上經常一件陳舊的袍子,已小得裹不住他那日益壯碩的身子骨。

  二娘待他不好,可他爹呢?他親娘呢?想到這兩個沒經他同意硬將他生到這世上來又不願好好照顧他的至親,楚毅就有一肚子氣。

  他父親楚友達是靠販鹽起家的,不但在境州是首屈一指的富賈,更是滁州(今安徽滁縣)、和州、及毫州知名的巨商,擁有的田產遍及整個集慶和深陽。

  楚毅是他的兒子,自去年他妾待所生的長子去世以後,他更是他的獨子,理當養尊處優,享受著榮華富貴的生活才是。奈何楚友達性好聲色,又貪杯中物,整年除了經商做買賣,就是流連酒肆,根本不管家中任何事物。

  而楚毅的母親則是自從那二娘王牡丹進門以後即一病不起,大權自然旁落,地位亦從此一落千丈。

  王牡丹乃「春秋閣」的紅牌艷技,心機手段自是高人一等。楚毅的母親嫁人楚家三年,肚子依然不爭氣,她才進門五個月,就生了一個胖小子。厲害吧?

  她性喜句心斗角,尤其量窄好妒,一向視楚毅母子為眼中釘,欲除之而後快,每每利用楚友達外出營商時,痛施毒手,迫害他們母子倆。

  累得要死又沒飯吃,上哪兒好呢?

  楚毅百無聊賴,信步來到夜間學堂。這兒的教書先生今年六十多歲了,是個屢遭落第的秀才。他穿長袍馬褂,戴回頭帽。學堂其實在清雅胡同的大廟裡,這是間私塾,只有十幾個學子,全是男孩,由六歲到十六歲都有。

  楚毅不算學生,因為他沒繳學費,只因他娘和教書先生有些鄉親關係,所以人家才勉強同意讓他來「旁聽」的。

  今兒仍然教「千字文」。

  「……交友投分,切磨箴規。仁慈隱惻,造次弗離,節義廉退,顛沛匪虧……」教書先生正琅琅讀著這些困澀難懂似是而非的文字時,抬頭瞥見楚毅猶在門外躊躇,「還不進來,想我出去請你?」在眾人面前,他對楚毅總是不假辭色,但私底下對他卻格外照顧。

  「就是嘛,窮不哈拉還擺什麼架子!」發話諷刺他的是張員外的兒子張志鵬,靠著家裡有點錢,經常目中無人,說話尖酸刻薄。

  教書先生尚不及制止,一個竹製的精緻筆盒應聲倒地,墨盒、鎮尺、毛筆全都散落一地。

  「唉,楚毅——」教書先生一回頭,他已不見人影。

  那日放學後,張志鵬還沒走出胡同,橫地裡伸出一條飛毛腿,將他打得滿地找牙,臉面嘴角統統瘀青凝血。

  同行的學子們,都見到了「行兇」的人,但經一問起,卻個個搖頭如撞鐘。他們全都討厭張志鵬那副囂張樣,又對楚毅一手利落的功夫佩服得五體投地,理所當然地就跟他同一國。

  「沒吃飯,又打了架,你不怕半夜餓得任不著?」唐冀趕來時正好來得及向姓張的那傢伙補上一拳,嚇得他落荒而逃。

  「不打我更睡不著。」快意恩仇才是男兒本色。

  楚毅領著唐冀來到「老地方」,這兒是夜市廣平樓。他表叔在裡邊賣酥皮鐵蠶豆,每回見了他們總會送上一包給他兩人解饞。

  楚毅沒吃,順手塞給唐冀,他比他更修更窮,更需要吞點東西進肚子裡救救那可憐兮兮的五臟六。

  「不愧是兄弟。」唐冀充滿感激地說。先放一粒鐵蠶豆到齒縫間咬開了殼兒,接著道,「只是以後恐怕很難再吃到這麼香酥可口的蠶豆了。」他比楚我小一歲,平常都是由他關照他,連打架也不例外。

  「何出此言?」楚毅不解地問。

  月亮升上來了。初春的新月特別顯得凍黃,市聲漸冉,人語股俄。來至前門外,大柵欄以南,珠市口以北,虎坊橋以東——這是楚毅最不想來的地方。除非十分十分的不得已。不得已,只因為錢。

  「我聽說……」唐冀吞吞吐吐了半天才道,「你那二娘又使手段,想把你送到崑崙山去。講好聽的是讓你去習武,骨子裡根本就是企圖把你攆出楚家。」他忿忿地替楚我打抱不平。

  楚毅沒作反應,只淡淡地問:「聽誰說的?」

  「你家的賬房告訴周大嬸,周大嬸又透露給李公公,李公公跟我舅媽咬耳朵的時候被我偷聽到的。」唐冀耍寶一樣地解釋得知細靡遺。

  楚毅面無表情地遠望北方蒼穹,一時思緒如濤。該來的終於來了,他早料到會有這麼一天。王牡丹眼見到他日復一日長大,危機感便越來越重。她怕呀,怕有朝一日他會卯起來跟她算總賬討公道,因此急著先下手為強,早早餐他攆了出去,拔掉他這根眼中釘。

  離開本沒有什麼,他就不信他一定得依賴他父親才能闖出一點名堂。他青春方熾,又有絕佳的武藝,和滿腹才學,說不定解除任格後,反而得以施展身手,開創一番新局面。

  他唯一擔憂的是他的母親。

  日很晚了,你先回去吧。」他需要一個人靜靜,仔細盤算盤算未來的路該怎麼走。

  唐冀點點頭,他知道楚毅肯定能想出個因應的好法子。自小到大,每次遇到困境總是難不倒他,楚毅是他小小心靈中的英雄。

  送走唐冀,楚毅信步來到庭前的麗水河畔,心情真是如鉛之重。

  陡地,河水一下急湧,激起偌大的水花。怎麼著?

  楚毅驚詫地凝目細瞧,駭見水中有個人,於急瑞中載浮載沉,他不假細思,旋即躍人水裡,將那險遭滅頂的人救上岸來。

  「怎會是你?」這不是日間見到的那名——名喚強貞的小丫頭?

  「多謝你救了我。」甄貞一陣苦寒,身子猛打哆味,「此事說來話長,你有沒有乾淨衣裳借我一件,改明兒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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