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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頁     花兒    


  楔子

  廣安城,夜裡五月無雲,偶爾傳來幾聲狗吠,這處大宅子後院有許多廂房,是專門來關那些準備被買賣的奴僕婢待的。

  「我好熱、好難過……」最偏僻的一間廂房裡,一名女子呻吟出聲。

  她的呻吟聲驚動了另三名女子,可只有一人探問:「你怎麼了?」

  「我不知道……我頭好痛,喉嚨也好痛……」仇綿綿說著說著,竟哭了起來。

  陸黎兒摸索著來到她身邊,「是你嗎?來,我看看……哎呀,你的額頭怎麼那麼燙?該不會生病了吧?」她急了,揚聲呼喚著另兩名女子,「喂,你們來看看她呀!」

  她們四人是今天傍晚時來到這裡的,彼此是被不同的牙婆賣出,落到某個大盤的人販子手中,人販子將她們關在這兒,不給吃的只給一些水。她們一路顛簸而來,累得壓根不想再動,遑論交談了,更何況,她們也只是萍水相逢一場,認識了又如何?

  陸黎兒等了會,可另外那兩人根本連哼聲都沒。

  她不滿地挑起眉,手插在腰上,「你們兩個有沒有同情心呀?來看看……」她頭俯下,「呃,你叫什麼名字?嗯?仇咩咩?呃,綿綿呀,喂,你們來看一下綿綿這個落難姐妹是會少塊肉嗎?真是……」

  尹蔻兒冷冷地開口,「自己都自顧不暇了,還有空理別人!一個奴才而已!」

  聽她這麼一說,陸黎兒火了起來,「你這人怎麼這麼說話?你自己不是也被賣做人奴才,良心被狗吃啦!」

  「哼!」尹蔻兒轉過頭去,奴才?她才不會只當奴才而已。

  「拿去。」李黛無聲無息地靠近,遞給陸黎兒一袋東西,「這是一些藥散,和水服了可祛熱。」爹爹只說過不可相信人,可是沒交代不可以幫人吧! 

  「嚇,你是貓還是鬼呀!走路沒聲音的。」她拍了拍胸口,安撫一下快要跳出來的心,「嘿,你身上怎麼會有藥散?」

  李黛聳了聳肩,她一個人獨立慣了,身上總會攜帶一些藥品,以備不時之需。

  陸黎兒也沒在意她有沒有回答,她現在正急著找水。「水呢?唉,早知道今天的水也留些下來,怎麼知道半夜還會有人要喝水嘛!」她看向李黛,「你有水嗎?」 

  「沒有,喝完了。」

  「我好難過……好渴……」仇綿綿這時又呻吟出聲。

  「那怎麼辦?」她看向尹蔻兒,決定釘子再硬也要碰一碰,「喂,躺在那邊那個,你有水嗎?」

  起身,她並非鐵石心腸之人,只是有點勢利眼而已。現在她們有三人,形勢比人強。「別喂喂喂地叫,我叫尹蔻兒。」說著,她把一碗水遞給了她。

  陸黎兒高興地接過,「我叫黎兒,她叫仇綿綿……呃,剛剛那位姐姐呢?」

  李黛閉口不語,她等了半晌也不見響應,感到有些自討沒趣。

  遲疑了會,李黛才說:「蔻兒,你那還有水嗎?咱們得幫她散熱。」

  「沒了。」她可是把僅存的一碗水貢獻了出去,那個凶婆娘不能再說她小氣了吧!

  此時,忽然傳來一陣雷聲,隨即雨沙沙沙地下了起來,帶著濃濃的土味。

  陸黎兒驚喜地喊,「嘿,綿綿,你真好運,老天爺很疼你呢!這下有水了。」她連忙拿了自個兒的手絹,伸出窗外沾濕,放在仇綿綿頭上,另兩人也用碗盛了些雨水備用。

  「我會死去的……」仇綿綿含糊囈語著。

  就這樣折騰了一晚,三人醒了又睡、睡了又醒地輪流照顧著仇綿綿;有一種特別的情誼在彼此間滋生著,彷彿,她們是共乘著一艘船,正在海上面臨到暴風雨……

  雞啼了,天際逐漸大白,仇綿綿的燒終於退了,而她們三人,也累垮的倒頭就睡。

  可才閉眼沒多久,廂房外傳來雜沓的腳步聲及人聲,接著上了鎖的門開了,陽光照了進來,刺得她們眼都睜不開來。

  「走了、走了,開市嘍!」

  陸黎兒扶起還有些虛弱的仇綿綿,「走吧!」

  仇綿綿感激地看著她們,知道多虧有她們,自己現在才沒事。「謝……謝你們。」

  李黛及尹蔻兒沒說話,甚至連笑容都沒有,逕自走出走。

  昨夜那種同舟共濟的感情,似乎隨著日頭的熱度而蒸散了,不是她們無情,只是此身已非自由身,今生怕已是沒有未來可言,說再多,也只是徒增傷感罷了。

  陸黎兒哀哀的想著,經過一夜,即使不再言語,她們的默契已有,大伙心中想的該是同件事吧!

  等會人市開市後,四人就要各分東西了。

  奴兒身,身不由己哪!她們這輩子,將還有機會再聚嗎?

  第一章

  一大隊官兵個個垂頭喪氣的林列在官道兩旁,塵沙揚了他們一頭一臉的狼狽。

  此刻夕陽已經西斜,涼風送爽,比起不久前的驕陽曝曬,情況實在好太多了。但是一整天這樣站下來,大家還是都顯得疲累困頓。

  官道旁六角十里亭裡,或坐或站著幾位盛裝打扮的官員,瞧他們烏紗帽歪了、官服被汗溽濕的模樣看來,似乎在這小小的亭子裡待了不少時間。

  上至刺史、縣令,下至縣丞、主簿,人人臉上都露出了不耐煩的神情。

  「苟大人。」江州刺史不悅地開口,「你的消息會不會有錯?咱們在這耗了老半天,連個鬼影子都沒瞧見!」

  「是呀!」白河縣令堆起滿臉的笑容,拉著自己的袖子幫刺史大人扇風。「都到這時候了還沒看到人,該不會是你弄錯了,白白辜負了咱們大人一片心意。」

  職小言輕的苟縣丞連忙哈腰拱手作揖道:「是是……是下官的疏忽,卑職再命人去探。」

  「不用了,咱們等得越久,才顯得誠意越足。」江州刺史揮揮手,捺下性子道。

  朝廷一直都有傳言說將派御史台南巡,但是從來只聞樓梯響,不見人下來,各個奉派在外的官員對這事特別敏感,誰知道他是不是來查什麼貪官污吏的?

  再說到他們江州前年水患,淹死了不少人,朝廷撥下來的賑災銀餉,各路官員都聞風來撈上一筆,將數目驚人的災銀,全數吃干抹淨,還作了假賬上報。

  荀不正縣丞的親生閨女年前嫁給了中書侍郎做第十八個填房,雖然這個女婿年歲比他大、鬍鬚比他長、頂上又無毛,但他還是十分得意在朝中找到這個有力的靠山。

  像這次御史台南巡的消息,就是他女婿派人來提醒的,他一得到消息,馬上搖著尾巴通知上司們,大家一起到十里亭準備替御史大人接風,順便拍拍馬屁,希望他能手下留情。

  「聽說這個御史大人不過是個二十出頭的小子,能有什麼本事坐這個大位?」

  「少年皇帝就愛用少年臣子,咱們這些老傢伙只有乾瞪眼的份。」白河縣令歎道。

  「陳大人這話說得造次!」刺史不虧是刺史,馬上就端出上司的樣子。「皇上是天,咱們做臣子的豈能妄加議論?就是提到『皇上』這兩個字也要心存敬意。」說完還一臉崇拜、無限神往似的拱了拱手。

  「大人英明,下官佩服!」苟不正連忙打蛇隨棍上,大抱馬腳,「國有大人這般棟樑,無怪乎如此興盛,真是皇上之幸,百姓之福呀!」

  白河縣令暗悔失言,連忙補救道:「下官糊塗,幸得大人提醒,這才不至於誤人歧途,多謝大人提醒。」

  幾頂高帽子和馬屁,拍得刺史服服帖帖的,他揮揮手猖狂大笑,「也沒什麼!幾位大人只要時時刻刻將皇上的金言、聖像銘記在心,也就是了。」

  看著刺史大人得意揚揚的樣子,兩人心裡不免犯嘀咕,這傢伙未免太得意忘形了,明明連皇上的模樣都沒見過,還敢大言不慚地要他們將皇上的金言、聖像銘記在心?

  不過這裡官位就數他最大,就算他說天下起了紅雨,做人家屬下的能不快點找把傘給大人遮雨嗎?

  這就是為官之道呀。

  就在幾位大人閒聊之時,兩個身影慢慢地出現在路的那一頭。

  一名騎著驢子的書生帶著一名小廝模樣的少年,大搖大擺地走在官道上。

  「喂!幹什麼的?」官兵喝道:「還不讓路!」

  這窮酸書生居然敢大咧咧地走在官道中間,這可是要讓御史大人過的坦途耶!平民就得識相一點,乖乖的從路旁避過。

  「大膽!」那名小廝挺身斥道。

  「不要緊。」雷臨歧微微一笑,「這位官爺,這路不就是給人走的,你硬不許人家走,豈不是太過蠻橫?」

  「蠻橫又怎麼樣!今日御史大人駕臨金陵,別說是你這個窮酸,就是皇帝老子也得讓一邊去!」官兵邊說還惡狠狠的揮手趕人。

  「喔?」他的眉頭輕輕地攏在一起,「到了江州我才知道御史比皇上大。」

  他看了官兵一眼,注意到角亭裡的三名官員,眼裡精光一閃,隨即又恢復笑臉,回頭對小廝道:「那咱們就讓一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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