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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頁     葆琳    


  只要一眼就好。讓他能從安靜的角落看一眼她沉靜端莊純潔的容貌,他就像到聖堂懺悔的罪人,得到了天使寬容的救贖。

  這條破舊陳腐的老街、這座三、四十年的公寓,普通得和台北街頭成千上百間的老舊房舍沒什麼兩樣,卻是他心目中唯一的聖地。

  七點零五分,螢光色的數字在儀表板上跳動的瞬間,他透過墨鏡的雙眼,飄移到公寓的大門,門準時被人從裡面開啟,纖細的高挑身影從樓梯間走出來。

  光潔得不需任何發膠、發油之類人工添加物增色的美麗黑色長髮,柔柔地貼著她的臉蛋飄動著,不施妝的臉透著健康自然的光澤,瑩亮的大眼在遇上鄰居的瞬間,散發出友善的笑意,輕輕點頭交換了聲「早安」的她,微笑的雙唇就像嬰兒般有著粉紅色的水亮光澤。

  踩著平底鞋的修長雙腿踩在人行道上,清脆地發出喀喀的聲響,輕盈的步伐讓那苗條的身影有著無限的魅力。

  「早安。今天是早班嗎?」無意識地,他對著漸行漸遠的人兒,微笑地自語。

  他熟知她的一切行動模式,走出家門後,到了五分鐘遠外的早餐店,她會停下腳步,買一份三明治與咖啡牛奶當早點,再徒步到反方向的捷運站通勤。

  如此規律平淡的生活方式,真虧她能維持下來。

  一閃而過的笑意,迅速地被平日的冷漠面具取代後,他重新發動汽車的引擎,就在此時電子鈴聲打斷了車內安靜的空間。

  「喂。」按下通話鍵,他轉動方向盤,準備離開。

  「是我。你人在哪兒?」隔著無線傳輸的聲音泛著空洞,卻無礙於藏在其中的挪揄。

  忽略那人明知故問的取笑,他皺著眉說:「有什麼事嗎?」

  「喂、喂,對多年的好友用這麼冷淡的口氣,可會把朋友給嚇跑的。你那原本就少得可憐的朋友數量,再減下去就成了負數了。」

  「沒事的話,我要掛了。」

  「等等、等等,你要掛我的電話前,不必三思而後行嗎?」

  「不必。」他簡潔的話從不留餘地。

  對方在電話彼端歎口氣。「恭喜你又成交了,這次——老狐狸們可真的氣得跳腳,揚言沒有下次,聽說已經買通了國際殺手要取你的命,你不想知道那些殺手的資料嗎?」

  「……」殺手?他冷峻的唇角往上揚。

  「這個月俱樂部的拍賣會,你來參加吧!」對方看似邀請,卻擺明了不接受「不」的立場。「我對那種東西沒有興趣。」不知拒絕過多少次了,他不需要到那種場合去,也能找到合意的對象。

  「我可不是硬要拉你當客人,可是……有個人我想介紹給你認識一下,對你不會有壞處的。不,應該這麼說吧,你現在事業版圖越來越大,難免會惹人眼紅,也許你獨行俠的主義在過去能通用,但到了現在你該仔細考慮一下,是否要找一個事業夥伴了。我不會強迫你非和他合作不可,但你不和他合作,將會是你的損失,我不會介紹腦滿腸肥的傢伙給你認識的,來吧!」

  「……」夥伴?這是當初他涉足這一行時,就決心不會派上用場的字眼。

  「你考慮一下,邀請函我已經派專人送到你的手邊。就這樣了,拜拜。」

  他很聰明,沒有使用「不來你會後悔」這樣的話來說服他。到底不是白白當了他二十年的好友,他們對於彼此的個性瞭解透徹,他如果說這件事不做會後悔,那麼自己絕對不會「考慮」去做。

  理由很簡單,他對「毀滅」兩個字的興趣遠大於「建設」,凡是越有毀滅性的事物,他的興趣越高。他生命中不需要任何的創造與建設,正面與光明。從他出生的那一刻起,他就置身在一個毀滅、黑暗的負面世界,這樣的世界是他熟悉的、習慣的,什麼「正確」的光明之道,他從來不曾想像自己置身其中。

  所以,他眼前唯一的「光明」,他也始終不曾動過念頭去接觸……就讓「她」一直存在於自己的憧憬之中,這就夠了。

  他打著方向盤,技術老練地倒車後,移出了停車位。

  「強盜!!」

  女子的叫喊聲倏地劃破寧靜的清晨,讓他反射地回望著後照鏡中的景象,一台高速飛奔的五十CC機車正以不要命的速度飛馳而來,兩名騎士的手上還有一個黑色的手提包……追逐在後的女子,不停地大喊著:「有人搶劫!」

  利落地,他把車子移到馬路上,算準時機打開車門,摩托車閃躲不及的直接衝撞上了鋼鐵門板,轟天巨響中倒地,兩個騎士也從機車上摔落。他從容不迫地下車,踩住了握著手提包的現行犯手腕。

  戴著安全帽的機車搶匪哀嚎著在地上打滾,這一踩就算他運氣好手腕沒有斷,也至少是腕骨裂傷了。同夥的人見狀不對,也顧不得夥伴死活,自己一個人連滾帶爬的逃離現場。

  當他彎腰從犯人手中取回手提包時,她也氣喘吁吁地跑到他面前了。

  長髮散亂,雙頰紅通通的她——單汶卿。

  「謝謝你——幫我把搶匪捉到了。」她純真的大眼泛著激動的淚光。

  默默地把手提包遞給她,轉過身,以後恐怕不能再到這附近來看她了,一旦他們面對面,自己就會在她的記憶中留下印象,這印象會不會讓他的身份曝光還在其次,更大的恐懼是他害怕自己身上的污穢也將玷污她。

  「等一下,我還沒有請教你的大名——」她急急地叫道,朝他跨出一步。

  他一語不發地坐進車內,關上車門,冷漠地將她拒於門外,毅然決然地開車離去。

  結束了。

  三年來他秘密視為聖地的救贖儀式,在今早劃下句點。瞧,他自嘲地望著後照鏡中,依然駐留在原地的白衣女子——那個小氣的神,才不會讓他有機會接近任何純潔光明的存在,因為他的接近只會帶給他人厄運、不幸。即使是靜靜的守候,也不是他這種惡魔該做的事,這樣也好,他終於能下定決心斷掉這個惡習,不再來看她,畢竟他還是適合留在自己黑暗的巢穴中,與那些蛇蠍鼠輩周旋。

  Aduieu永別

  Laange我的天使

  那個男人渾身上下都透露著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氣息。

  單汶卿摸著失而復得的黑色手提包,不禁又回想起當他把手提包遞回她手中時,兩人指尖有短暫接觸的那一刻,自己的心震動了一下,細小的電波,從他們接觸的指尖傳遞到她的每個細胞。

  為何會對一個不曾謀面的男人有這樣奇怪的反應?汶卿耳根發熱地搖搖頭,試圖把這段重播的回憶以快速鍵跳過,可是還是制止不住自己去想起烙在眼底的強烈身影。

  她沒有見過那麼令人印象深刻的男人!

  以東方人來說,他有著特殊高大的身材,尤其是那深黑色長風衣底下裡著硬挺的寬肩,足足有汶卿肩膀的兩倍那麼寬,自己一六五的身高在他面前變得迷你,即使踮起腳尖也才勉強到達他的下巴處。

  方正的下顎中心處有一道凹槽,強調了他堅毅的臉部線條,上半部的臉全被墨鏡所遮住,長長的劉海底下是平坦的寬額,而眉毛正上方有一道引人注目的白色傷痕,彷彿暗示他人,他的背景——最令汶卿在意的,卻是他那閉得比蚌殼還緊的薄薄雙唇,從頭到尾一語不發的他,會用什麼樣的聲音說話呢?

  會不會和三年前自己偶然中遇到的「那個人」有相同的聲音?

  想到這兒,汶卿失笑了。

  她在胡思亂想什麼,又不是每個穿長風衣的男人都是流氓、壞蛋,怎麼能一看見人家戴墨鏡就推敲他是那道上的,還是三年前那曾經罵過她的莽漢!

  他見義勇為地替自己搶回了手提包耶,要不是有他的幫忙,自己現在已經是警察局裡成千上萬機車強盜案下的受害者,還不知哪年哪月才能找回自己的失物。揣測幫助自己的恩人是混「那行」的,自己也太對不起人家了。

  甩開這些亂七八糟的想法,她取下置物櫃中的護士服套上,把手提包跟所有的雜念一塊兒都鎖進那長箱中,打起精神面對同樣充滿忙碌工作的一天。

  「汶卿快點過來,有好東西!」

  「什麼?什麼?」

  「!」護士站裡興奮的同事笑著獻寶。

  「咦?這是誰的訂婚喜餅?你的?」看著那大紅鐵盒,汶卿意外地眨著眼。

  「是就好了……唉!」年過三十的微胖同事搖著頭說。「我們醫院裡的單身漢又少了一個好貨色了,虧我一直鎖定他那麼久,卻還是被別人捷足先登了。」

  「拜託,院內黃金單身漢的陳傑醫生你也鎖定,勸你不要浪費時間做夢了。」毒舌派的護士長馬上說。

  「我總有做美夢的權利吧!沒聽過,「『有夢最美』這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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