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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頁     陳毓華    


  他們認識不到幾天,不曾拍過照片,不曾共度過情人節、耶誕節,或是彼此的生日……甚至連男女朋友的交往都談不上。

  他憑什麼吻她?

  也許是她想太多了,外國人對男女的肢體語言向來生冷不忌的,那只是個禮貌性的安慰親吻。

  對啊,電視裡那些教壞小孩的明星們不都大剌剌的在螢光幕上舌吻,納日對她……就只是朋友上的「禮節」而已啦。

  釋懷了,心中卻蕩起一陣她自己也說不上來的失落。

  別想、別想了,明天還要找工作,不管是報紙上或網路的人力銀行,她都要找到工作,荷包裡的存款不知道能撐多久∼∼

  第五章

  不知道過了多久,月光已經爬過半個屋頂,光影消長,凌晨了。

  在這裡,水泥覆蓋的大地,蟲鳥不來,聞不到雨打進泥上時的嗆鼻味道,她知道沒有人會懷念這些東西的,只有她這鄉下小孩在偶爾的記憶扉頁裡會像阿爸春天翻攪田地時拿出來曬一曬日頭。

  一覺醒來就會忘了。

  霍地,她披散著發坐起來∼∼外面很吵捏!

  她推開窗戶,蒼白的路燈下,長巷裡站的是納日。

  「下來!」他的聲音綿長,白光住的是五樓,每個字由下而上完整而清晰的送進她耳中。

  「是你啊,」迷迷糊糊的嘀咕,「很晚了,你在做什麼?」

  「下來,我在門口等你。」他出奇執拗,沒等白光回應,他就不見了。

  她一定要下去好好說他幾句,不是趕他回家去了嗎,這麼不聽話,都凌晨了還在外面遊蕩,非把他電得亮晶晶不可!

  慢著!

  他不是小孩了,雖然永遠是那張欺世盜名的兒童臉蛋,讓她老是忘記他還多她六歲的事實∼∼不不不不不,重點不在這,她從頭到尾沒說過她住在這裡吧?

  那麼他是怎麼找到的?

  她要下去好好問問他!

  趿著毛茸茸的室內拖鞋,她下去開門。

  納日見到她拉了她的手就要走。

  「你給我等一等……不先說好我哪裡都不去的!」她有一肚子的問題要問,這跟她原來的想法差很多捏。

  「先開車,有問題可以慢慢問。」

  「拜託,我穿睡衣、拖鞋耶。」她的形象……好啦,就算她不是很注重形象的人,穿這樣出去她還要不要做人?

  「這樣很可愛。」

  暈。

  「我不要啦。」

  「我保證不會有多餘的人看到你。」

  這是啥意思,就算現在時間很晚了,這樣的都市裡夜貓子可沒少過。

  白光被塞進了她停放在巷子口的小車,「這次,我來開車。」

  「你會開車?」

  納日眼光怪異的瞅她。「會啊。」

  又當他是小孩了,希望到麥當勞吃東西的時候不會點兒童餐給他吃才好。

  儘管他開著小MARCH像大人開玩具車的滑稽,兩隻長腳沒地方放,方向盤卻還是乖乖的輪轉,車子駛上了高架橋,然後順著坡道往下滑……

  看著他笨手笨腳的拙樣,白光的臉泛出一種她自己也沒察覺出來的溫柔。

  瞧他賣關子呢,她就好好看看他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

  繫上安全帶,才抬眼∼∼叫她傻眼的不是兩旁白晃晃的路燈,迤邐而來的是道路兩旁還有分隔島樹上比星星還要亮的五彩小燈泡。

  那些繽紛的燈泡纏成各式各樣的形狀,眨著、亮著,像從天空偷偷溜下凡間的頑皮星辰。

  「今天是什麼節日?耶誕節嗎?還是國慶日?」她的眼睛鼻子幾乎貼住玻璃窗,問題是……都不是啊。

  更詭異,叫人腳底發涼的是,原來人多如螞蟻的商店街一、個、人、都、沒有,但是每家店裡依舊燈光通明,本來不管任何時候都人潮如織的馬路空空如也,勞苦功高的交通警察大人不見了,流浪狗不見了,車道上安靜得只聽見遠處火車平交道上噹噹噹的聲響跟不知道打哪來,偶然捲過路面的紙張。

  星星像銀河無邊無際,像不切實際的夢,送他們直到碼頭。

  白光驚訝的變成了啞巴。

  她腳底虛浮的下車,拖鞋還差點掉了,她撿起來抱在胸前,海風挾著鹹味撲過來,讓她如夢乍醒。

  那是一艘白色的郵輪,安靜的泊在海面上,龐大而磅礡,船尾漆著三個大字:

  納日號

  「你看、你這艘郵輪有你的名字。」她拍打著納日。

  他臉色古怪。

  「不——會——吧——這——是——你——的——船——」會結巴,正常,不打結,不正常。

  「你心情不好,我想帶你出來散心。」

  白光被帶著往前走,階梯上用海軍繩打結的扶手是真實的,沉默工作著的人是真實的∼∼

  她幡然覺醒!要死了,梁白光,這不是夢,你竟然穿著五百塊的睡衣,一百五十塊的拖鞋上郵輪。

  這船,應該是衣香鬢影的貴婦、穿著燕尾服士紳、名流富豪、千金美眷……電影「鐵達尼」裡的場景不是嗎?

  她這閒雜人等上來幹麼,會不會折壽?

  「你等等等等等……」完了,她連口齒都不清楚了。

  「怎麼?」

  「還敢問我怎麼了?納日,你睜大眼睛瞧瞧我穿成這樣,你卻帶我到這種地方來,我……丟臉丟大了啦!」

  「這裡又沒有別人。」

  「沒有別人是什麼意思?」她好想用拖鞋打他喔。

  「就你跟我,工作人員除非呼叫他們,否則都待在自己的工作崗位上不會隨便亂走的,你不用擔心你的樣子會被看見。」這幾乎是他說過最長的一串話了。

  「也就是說我想去哪裡都可以嘍。」

  「你有特別想去的地方?」

  「去極地看國王企鵝。」她又犯了攀籐摸瓜的毛病。

  「好。」要去北極,可以,不過裝備要先補充才行。

  白光可不曉得納日心裡打的主意,不過,五分鐘過後她就得到教訓了。

  這教訓告訴她,從今以後她最好把嘴巴縫得比貝殼還要緊,要不然她的驚嚇會沒完沒了∼∼

  ☆☆☆☆☆☆☆☆☆☆☆☆☆☆☆☆☆☆☆☆☆☆☆☆

  「這是什麼?」

  白光好想哭,她已經快要不認識自己了!不,跟她無關,是眼前的東西太過驚悚,在還沒來得及好好欣賞郵輪的一切設備就被這樣的事物給嚇得動不了。

  「怎麼,你不喜歡?」

  可以讓人在上面慢跑的甲板上放了一箱子黃橙橙的金磚。

  怎麼可能不喜歡?誰不愛錢的,給她站出來!

  「金磚,你沒看過嗎?」納日問得小心。

  沒有眉開眼笑,沒有歡欣雀躍,是嫌數量不夠多嗎?他觀察白光掙扎來又掙扎過去的表情,就是找不到類似笑靨這樣的東西在她臉上出現。

  「白光光?」

  「別吵!讓我想一想。」討厭的蚊子害她不能專心思考。

  她要用上兩隻手才能捧起一塊金子,底座烙著九九九純金字樣。

  金磚塊耶,她活了二十幾年身上別說一錢金子傍身了,就連摸過也不曾。

  眼前的她用力的揉眼。

  「這是……這……這……哪來的?」出竅的靈魂被嚇回本體,囁嚅的發問。

  「銀行的保險庫,」舒服的滑進甲板上設置的涼椅,立刻有人送上飲料和水果。

  咚!金磚塊掉下地板,砸了納日的腳。

  他沒有喊疼,眼眉卻打了個深深的摺子。

  「啊∼∼我不是故意的,會痛嗎?很痛對不對?真的對不起啦,不過,痛就要叫,不要憋著,容易內傷,來,叫一聲我聽聽,叫啊!」

  天老爺,又不是叫春,還教導他怎麼叫出聲音來,這女人實在不知道要用什麼詞來形容她才好。

  捏捏額,這世間叫他頭痛的竟然是個女人,唉,這算什麼?

  「閉嘴。」

  「什麼?」

  「我叫你安靜,閉嘴!」

  「哦,好啦。」就順從他好了,砸到腳發脾氣是應該的,要是砸到自己,她可能會氣得更多。「你別氣了,我幫你揉一揉,一下就不痛了。」

  「你要幫我揉腳?」他的眼神變深。

  「你對我那麼好,請我上船來玩,又找那麼多假金磚逗我開心,我回報你一下也是應該的。」白光坐到納日旁邊,把他的腳撈起來放到自己的大腿上,沒想到男人的一條腿就這麼重,而且腳形也比女生的大上許多。

  脫掉涼鞋,他的腳趾修剪整齊,膚色潔白,想不到男人的腳可以這麼漂亮呢。

  假金磚?納日吃吃的笑,但是表情慢慢因為白光適度的力道變得有些柔軟,他看了一會兒闔上彎曲的睫毛,齒縫問輕吐,「那是真的。」

  真的?什麼真的假的?

  白光抬起頭在地上那塊金磚還有納日的臉上來回梭巡,有了驚駭,指間的力道失序,她用力掐住。「你是說……」

  他挑眉,睜了睜眼,她的力氣真不是蓋的。「嗯。」

  她霍然站起來,當然,納日短暫的享受也宣告完結,他絲毫還未受到撫慰的腳以更大的力道回到地板。「你去搶銀行?」

  「那種格調我還不屑!」

  「你幹麼去搶銀行?」

  都說不是了。

  「你不是說想看看五鬼搬運是怎麼個搬運法?」她似乎氣瘋了,明明就不是用搶的,他拒絕那種低俗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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