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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頁     晨希    


  「真是混帳咕嚕嚕嚕……」原君振把自己埋進水裡,呼氣吹出無數個水泡,啵啵直響。

  這一句「混帳」,罵的是自己。

  直到洗浴完畢,他已經罵自己「混帳」不下十數次。

  步出澡堂,他轉往廂房的方向,一陣夜風吹來,濕發迎風,幾滴微涼的水珠墜下,浸濡剛換上的布衫。

  回到自己的廂房之前,原君振先經過隔壁傅惜容所住的廂房,意外地聽見一絲抑忍的哽咽低泣。

  「不會吧?」為了哀悼一頭熊哭到現在?

  熊啊熊,若你地下有知,也可以死得瞑目了。原君振好笑地想道。

  他長指成勾,輕叩門屝。「傅姑娘?」

  「誰?」問聲帶泣。

  「是我,原君振。」

  「這、這麼晚了,原公子有事嗎?」

  「開門。」

  「天色已晚,我累了,想早點歇息,有事明早再說好嗎?」

  這麼蹩腳的謊話,連三歲娃兒都騙不了。原君振忍不住翻個白眼。「開門。」

  「我--」

  「再不開門,別怪我破門而入。」

  「你、你等等!」低細的嗓音添加一抹驚慌。「我開、我開門就是。」

  等了片刻,房門終於由內開啟,露出鑲嵌著一雙紅眼的嬌顏。

  「果然在哭。」他愈來愈相信這女人是用水做的。「我已經替那頭熊立墳,妳也為牠唸經超渡了一下午;就一頭熊來說,牠已經死得相當風光了,還有什麼好哭的?」

  「我不--」

  「不什麼?」

  傅惜容螓首輕搖,眉心卻凝鎖著,似乎正忍受某種痛楚。

  「原公子若沒有其他事,就早點歇--啊!」她雙腳忽地沒站穩,身形踉蹌了下,貝齒咬住下唇,卻抑不住一聲低呼。

  原君振察覺到不對勁,「怎麼回事?」

  「沒、沒事。」好痛……腳底如千萬根針刺的痛楚,逼出她盈眶水光。

  「鬼才信妳。」

  「原公--啊!」身子忽被打橫抱起,傅惜容嚇得抱住最近的穩固支柱--原君振結實的頸子。「你、你你……」

  話未落,原君振已經將她抱上床,不客氣地動起手,目標是她鞋襪下的玉足。

  「原公子!」傅惜容才剛驚慌失措地喊出口,他已經成功脫下她的鞋襪。

  只見柔嫩細白的腳底板滿佈大小不一的水泡,有的甚至早巳破裂滲血,幹幹濕濕的血跡讓雙腳看起來觸目驚心。

  「搞什麼鬼?!」原君振幾乎是吼出來的,嗓門之大,震得傅惜容縮起身子。

  「對、對不起……」傅惜容吶吶道歉,遲遲不敢抬頭看他。

  「對不起個鬼!這種時候還跟我道歉?!」

  難怪了,下山時她走得溫吞緩慢,只比蝸牛快一些。

  該死,他竟然沒有發現!

  「對不起……」

  「還說!」

  「我不是故意的,嗚嗚,好痛……」她噙在眼眶中的淚,就這樣嘩啦嘩啦流了滿面。

  她本來可以忍住不掉淚的,卻在他震天的吼聲下奪眶而出。

  不是因為害怕,絕不是。傅惜容很清楚。

  不知為何,但她心底就是明白,他也許說話的語氣凶了點、沒耐心了些,卻是個好人,否則不會答應她再跑一趟成都。

  她是鮮少與人相處,但不代表她不懂得分辨善惡。下山時已近黃昏,他應該催促她加快腳步的,但他沒有,只是默默領在前頭,放慢了腳步地帶路。

  相處了一整天,她知道,他的的確確是個好人。

  「……妳有沒有聽見我說話?」

  「嗯?」她呆茫地望向他,神情透著一知半解。

  她果然沒聽見。原君振無奈重複,「我剛說,在傷口結痂之前,別讓妳的腳丫子碰到水。回頭我拿瓶藥給妳,記得每晚睡前要上藥。」

  「公子懂醫術?」好厲害。

  接收到她熠熠發亮的祟拜目光,原君振差點以為自己轉行當起大夫,而且還是天下第一名醫哩。

  遺憾的是,他壓根兒不懂岐黃,所以她胡天胡地的崇拜讓他哭笑不得。

  雖然才相識不到一天,但他卻非常肯定,她是個麻煩,而她那雙眼更是前所未有的大麻煩!

  他嚴重懷疑,天底下有誰能在那專注且祟敬的視線下,說出「辦不到」三個字來拒絕她的請求,惹她心傷、令她失望?

  至少,他就不行。

  該死!原君振低咒一聲,罵的還是自己。

  要是哪天她用這種眼神望著他,說想要天上的月亮怎麼辦?

  ☆☆☆☆☆☆☆☆☆☆☆☆☆☆☆☆☆☆☆☆☆☆☆☆

  顧及傅惜容的腳傷,原君振決定買輛馬車代步。

  反正,四川首富傅仁豪什麼沒有,就銀子最多,他並不擔心這第二趟成都行會虧本。

  再說,千金小姐富貴命,傅惜容拖著一雙傷足,忍痛地跋山涉水找他,衝著這鮮少在大家閨秀身上看見的吃苦耐勞,他也該好好照應她,以表示自己對她的佩服。

  更何況--他根本就無法拒絕那哀求的眼神,唉!

  「我們先在這兒打尖,等會兒再繼續趕路。」

  「好。」車簾後飄出細細的回應。

  然而,原君振等了一會兒,卻始終不見人下來。

  「傅姑娘?」

  「是。」回應的聲音與其說是慣於使喚人的千金小姐,倒比較像是被人使喚的小丫鬟--低細,且隱隱透著委屈。

  「妳還想在裡頭躲多久?」

  「這……我可以自己下、下來……」

  想起過去幾天自己是怎麼坐上馬車,又是怎麼下馬車的,傅惜容就覺小臉火燙,一路上躲在車內,連簾子都不敢掀開。

  傅惜容怎麼也想不到會有這種事,他竟然完全不理她的抗拒,強行抱她上下馬車,而且還是在眾目睽睽之下!

  天……男女授受不親,他、他、他怎麼能這樣!

  偏偏他還視若平常,好像經常這樣做似的。

  他常這樣做嗎?對其他姑娘也都這樣……親切呵寵?

  傅惜容突然覺得心口莫名一酸,像被迫飲進一杯酸水似的。

  「我說妳還要待在裡頭多久?不怕悶壞嗎?」車簾掀開一角,原君振將大臉探入。「都未時了,妳不餓啊?」

  「再等一會兒。」等她作好忍痛的心理準備。

  「彆扭的姑娘。」大家閨秀他見多了,還是頭一遭見到像她這麼害羞的千金小姐。

  嘖嘖,她孤身北上尋他這一路是怎麼走的?原君振忍不住好奇起來。

  「你剛說什麼?」

  「沒。對了,妳……」說話時,原君振很自然地伸手向她,欲引她注意。

  誰曉得他的手還沒碰到她衣角,傅惜容已經像只受到驚嚇的小兔子,縮起嬌小的身子,微微顫抖。

  「喂?」他手再往前一戳,又是撲空。

  「我說傅姑娘……」再接再厲,還是被她閃過。

  好樣的!我戳戳戳……

  車廂裡的嬌小人兒也卯起勁來,拚命閃閃閃……

  他、他在做什麼啊?!傅惜容有些慌亂,不明白他為什麼作弄她。

  「哈哈哈哈……」有意思,真正有意思!

  聽聞笑聲,傅惜容抬起埋在雙掌下的小臉,就見他笑得趴在車板上。

  「原、原公子?」

  「哈哈……哈哈哈……」原君振抬頭,抹去笑得進出眼角的淚。「妳、妳真有趣哈哈……」

  傅惜容驚訝地看著他。

  自小到大,怕羞、懼人、怯弱……形容她性格的詞句多不可數,但這其中就是沒有「有趣」二字。

  有趣?她?

  「碰到了!」原君振突然像個孩童似的開心大喊。

  「咦?」回過神來,右頰粗糙的觸感駭得她又是一縮。

  她退開些許距離,才看清楚碰觸她臉頰的是他的手指。

  「你、你……」殘留在頰畔的觸感非但未退,隱隱約約的,自觸及處慢慢擴大,燒得她滿臉通紅。

  唯一慶幸的是有帷帽遮掩,不至於讓他看見她紅熱的臉。

  原君振好整以暇地只手托腮,懶懶地睞著車內縮著身子的姑娘。「我怎麼?」

  「沒、沒什麼……」她不敢說。

  唉,他人雖好,卻視禮儀於無形,令她不知如何招架;雖知他是善意,但自小謹守男女分際的她,實在是承受不起。

  他為什麼這麼愛逗她?傅惜容困惑極了。

  「在妳的腳傷痊癒之前,別想我會讓妳雙腳落地。」

  「咦?」

  「總之,就是這樣。」原君振自顧自道,出其不意抱她下車。

  「原公子!」傅惜容又羞又惱,在他懷裡扭動掙扎。「你這樣不--」

  「原君振,給我看招!哈呀--」不知從何方直撲兩人而來的吆喝,嚇得傅惜容忘記自己要說什麼。

  「該死!」原君振低咒,發現自從遇上傅惜容之後,這兩個字就經常掛在嘴邊,嚴重破壞他原大俠的英偉形象。「真是該死……」啊,又說了一次。

  「啊畦!啊噠噠噠噠--」

  傅惜容只覺眼前一花,帷帽滑落,一襲黑影迅疾晃過眼前。

  下一刻鐘,一道銀光朝兩人砍來。

  原君振抱緊懷中嬌軀,在僅幾寸的微短距離移動身形,巧妙地躲過直劈而來的兵器。

  磅啷!馬車成了代罪羔羊,在巨響之下,一分為二。

  「嘶--」受到驚嚇的馬人立嘶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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