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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頁     羅莉塔·雀斯    


  「那是什麼(法語),錢老闆?」崔小姐問。她沿著櫃檯走向她和弟弟進來時丹恩在看的那盤商品。

  「沒什麼,沒什麼(法語)。」錢拓奕用手遮住盤子保護它,同時緊張不安地瞥向丹恩。「沒什麼有趣的(法語)。」

  她也望向丹恩。「爵爺,那些是你買的東西嗎?」

  「都不是。」丹恩說。「我只是被那個銀製墨水台吸住片刻,你會發現它大概是唯一值得多看一眼的東西。」

  但她拿起來用放大鏡檢視的不是墨水台,而是那幅泥污發霉的小小粗框圖畫。

  「看來像是女人的畫像。」她說。

  丹恩從珠寶陳列櫃過來。「對,錢老闆說是女人。你的手套會弄髒的,崔小姐。」

  博迪也悶悶不樂地靠近。「好臭。」他扮個鬼臉。

  「因為它腐爛了。」丹恩說。

  「因為它的年代久遠。」崔小姐說。

  「大概在陰溝裡躺了十年。」丹恩說。

  「她的表情很耐人尋味。」崔小姐用法語告訴錢拓奕。「我無法判定是歡喜或憂傷。你要賣多少?」

  「四十蘇(法語)。」(譯註:蘇為法國昔日銅幣)

  她把畫放下。

  「三十五(法語)。」他說。

  她放聲大笑。

  錢拓奕說他花了三十蘇買到它,不可能以更低的價錢出售。

  她同情地看他一眼。

  他淚水盈眶。「三十,小姐(法語)。」

  既然如此,她告訴他,她只要買那只表。

  最後她花十蘇買到那個又髒又臭的東西。如果她再繼續討價還價,丹恩心想,到頭來錢拓奕會付錢求她把它拿走。

  丹恩第一次見到強硬的錢拓奕如此痛苦,也不明白為什麼。當然啦,當崔潔絲小姐終於謝天謝地帶著她的弟弟一起離開古董店時,丹恩侯爵只感到頭痛欲裂。他把頭痛歸因於清醒時和崔博迪共度了將近一個小時。

  ☆☆☆

  那天晚上,在他最愛的風月場所「二八」的私人包廂裡,丹恩侯爵描述那場他所謂的鬧劇來娛樂朋友。

  「十蘇?」方洛朗笑著說。「博迪的姐姐把錢拓奕的要價從四十殺到十?天啊,真希望我當時在場。」

  「明顯的事實終於獲得證實了,對不對?」顧邦肯說。「她第一個出生,遺傳到所有的治理,沒有留下半點給博迪。」

  「她是不是也遺傳到所有的美貌?」畢樊世再次斟滿丹恩的酒杯。

  「我看不出他們在頭髮眼睛的顏色、五官或體型上有任何相似之處。」丹恩啜一口酒。

  「就這樣?」畢樊世問。「你存心吊我們的胃口,她長得怎麼樣?」

  丹恩聳聳肩。「黑頭髮,灰眼睛。身高大約五尺半,體重在一百到一百一十磅之間。」

  「秤過她的體重了,是不是?」顧邦肯咧嘴而笑。「你認為那一百到一百一十磅分配得宜嗎?」

  「我怎麼知道?女人用緊身胸衣和裙撐這類東西來填塞和捆紮自己後,誰有可能知道?衣服脫光前全是詭計和謊言,」他微笑。「衣服脫光後,又是另一套謊言。」

  「女人不說謊,丹恩侯爵。」一個微帶腔調的聲音從門口傳來。「只是看似如此,因為她們活在另一種現實裡。」艾司蒙伯爵進來,輕輕帶上房門。

  雖只隨便點個頭,丹恩其實非常高興看到艾司蒙。陰險的畢樊世總是有辦法使人說出最不想透露的事。丹恩雖然看得透他的詭計,但十分厭惡必須專心提防那個小人。

  只要艾司蒙出現,畢樊世就無心理會其他人。連丹恩有時都會覺得艾司蒙令人分心,儘管理由不同。艾司蒙是絲毫不帶娘娘腔的美男子。他身材修長、金髮藍眼,有天使的臉孔。

  一個星期前,畢樊世介紹艾司蒙認識丹恩時,曾笑著提議這兩人找他的藝術家太太替他們畫一張畫。「畫的標題可以是『天堂與地獄』。」他說。

  畢樊世極其想得到艾司蒙,艾司蒙極其想得到畢樊世的妻子,但是她誰也不想要。

  丹恩覺得這種情況非常有趣。

  「你來得正是時候,艾司蒙。」顧邦肯說。「丹恩今天有奇遇。有一位年輕淑女剛來巴黎,她首先遇見的偏偏是丹恩。而且,他竟然跟她說了話。」

  全世界都知道丹恩不和良家女子打交道。

  「崔博迪的姐姐。」畢樊世說明。他的身旁有一張空椅子,大家都知道那是為誰留的。但艾司蒙故意走到丹恩旁邊,靠在他的椅背上。這當然是為了折磨畢樊世;艾司蒙只是「看起來」像個天使。

  「對,」艾司蒙說。「她一點也不像博迪,顯然跟妮薇比較像。」

  「早該料到。」畢樊世說,在杯裡再度斟滿酒。「你已經見過她了,對不對?她喜不喜歡你,艾司蒙?」

  「我不久前有幸在托托尼餐廳見到崔博迪和他家的女眷,」艾司蒙說。「餐廳裡一片騷動。潘貝裡夫人妮薇從亞眠和約之後就不曾在巴黎出現。雖然二十五年已經過去,但她顯然沒有被遺忘。」

  「天哪,我想到了!」顧邦肯叫道,用手猛拍桌面。「難怪啊!丹恩對那女孩的行為太令人吃驚,所以我才沒有聯想到。原來是妮薇!怪不得。」

  「怪不得什麼?」方洛朗問。

  顧邦肯的目光與丹恩交會,表情變得有些不安。

  「你自然會有點……好奇。」顧邦肯說。「妮薇有點不尋常,如果崔小姐也是那種人,那麼她就跟你向錢拓奕買的那些東西很像。巧的是,你也是在錢拓奕的店裡見到她。她就像你上個月買的特洛伊木馬醫藥箱。」

  「你的意思是奇特之物?」丹恩說。「而且還貴得很離譜的。類推得好,邦肯。」他舉杯致敬。「我自己也不可能形容得更貼切了。」

  「但我還是無法相信,一間巴黎餐廳會為一對奇女子而騷動不安。」畢樊世的目光從顧邦肯瞥向丹恩。

  「等你見到妮薇時就會明白,」艾司蒙說。「我說的不僅僅是美女,還是令人心碎的致命美女。她們被絡繹不絕的男人煩擾到幾乎無法用餐,我們的朋友博迪因此大發雷霆。幸好崔小姐十分克制她的魅力,否則流血恐怕難以避免。兩位那樣的美女……」他悲哀地搖搖頭。「法國男人哪裡受得了?」

  「你們法國人對魅力的看法很奇怪。」丹恩說,倒了一杯酒遞給伯爵。「我只看到一個牙尖嘴利、目空一切、賣弄學問的老處女。」

  「我喜歡機靈的女人,」艾司蒙說。「比較刺激。但人各有所好(法語)。很高興你不中意她,丹恩爵爺。競爭已經太激烈了。」

  畢樊世大笑。「丹恩不跟人競爭,他只交易。我們都知道他的對象只有一種。」

  「我給妓女一些錢,」丹恩說。「她給出我需要的東西。銀貨兩訖,乾脆利落。既然妓女無匱乏之虞,我又何必為良家女子自找麻煩?」

  「愛情。」艾司蒙說。

  眾人狂笑。

  笑聲平息時,丹恩說:「這裡好像有語言隔閡,各位。我剛才不是在談愛情嗎?」

  「我以為你在談私通。」艾司蒙說。

  「它們在丹恩的字典裡是同樣的東西。」畢樊世說著從椅子裡站起來。「我要下樓去『紅與黑』賭幾把。還有誰要去?」

  方洛朗和顧邦肯跟著他走向門口。

  「艾司蒙?」畢樊世問。

  「也許吧,」艾司蒙說。「我喝完酒再決定。」他坐到丹恩旁邊空出的椅子上。

  丹恩在其他人走遠後說:「這件事與我無關,艾司蒙,但我覺得好奇。你為什麼不直接告訴畢樊世,他弄錯了目標?」

  艾司蒙微笑。「我保證說了也不會有任何差別。他跟我、與他跟他太太的問題,是一樣的。」

  好色的畢樊世對他能碰到的任何東西,幾乎都有性慾。幾年前,他的妻子決定不讓他碰她,但還是吊著他。畢樊世的佔有慾很強,艾司蒙對他的妻子的興趣使他嫉妒得幾乎發狂。那令丹恩感到既可悲又可笑。

  「也許總有一天我會明白你為什麼把時間浪費在她身上。」丹恩說。「要知道,幾個法郎就可以得到跟畢黎柔相差無幾的女人。這裡就是讓人得其所好的地方,對不對?」

  艾司蒙把酒喝完。「我想我不會再來這裡,這裡給我一種……不好的感覺。」他站起來。「我寧願去意大利道。」

  他邀丹恩同行,但後者婉拒。現在已是十二點四十五分,而丹恩一點鐘和樓上的一位金髮女巨人珂蘿有約。

  ☆☆☆

  或許是艾司蒙的「不好的感覺」使丹恩的本能提高警覺,也或許是他沒有像平常那麼醉。無論如何,珂蘿把他迎入緋紅簾幔的房間時,丹恩特別留意週遭的環境。

  他正要脫外套時發現窺孔,就在床鋪左邊與眼睛齊高處下方幾寸的牆壁中央。

  他拉著珂蘿的手,把她帶到窺孔正前方,叫她慢慢地寬衣解帶。

  接著他迅速衝出房門,進入走廊,猛地拉開看似壁櫥的門,然後踹開壁櫥後面的門。門後的房間狹小黑暗,他聽到伸手可及處有人衝向另一扇門,但沖得不夠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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