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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頁     葆琳    


  實在不習慣看她如此低聲下氣,金龍清清喉嚨說:「算了,我知道妳現在心情不好。不過人生難免有起有落,妳就看開點吧!」

  除此之外,他貧瘠的腦子也想不出更好的安慰語句。

  「……那個……我……」她緩緩地推開床單,從床上坐起身子,變換成跪坐在床上的姿勢。「非常抱歉,本來應該直接到你的辦公室去,可是我……沒有那份勇氣。趁今天這個機會,請讓我向您道歉!」

  哇,怎麼又來了?!

  金龍才皺縮起眉頭,她已經深深地低頭叩首。

  「我錯了,我不該隨便指責您做出卑鄙的事。你說的都是十分正確的事,是我自己太傻,被身邊的人欺騙。」

  要命,她怎麼會這麼「耿直」?這種事,有必要這麼認真地謝罪嗎?「好了,我知道了,妳的歉意我真的知道了,我原諒妳就是。」

  「……謝謝你的原諒。」仍不願抬起頭的她,低頭說:「這樣我總算可以面對自己的愚昧了。要是沒有向您致歉,我就沒辦法從這件事中學到教訓。」

  人非聖賢,孰能無過?金龍也不能說自己就百分之百沒有犯錯過,舉最好的例子,他就錯判了游彩鈺。憑借那一天的印象,他武斷地以為這小丫頭是屬於死不悔改的那種人,而他錯得可離譜呢!

  可能是自己對草莓世代的錯誤認知也不一定,他總以為現在的小鬼自尊心奇高無比,完全缺乏自我反省的能力。

  不過游彩鈺顯然深切地反省過了。

  「妳說的這件事,不光是指誤會我的這件事吧?」走到她面前,金龍蹲在床邊,視線抬到跟她臉龐差不多的高度,問道。

  彩鈺的肩膀微微一顫,她抬起頭,揉著紅紅的眼眶說:「我……被自己最信賴的夥伴給拋棄了……一夜之間……」

  「傻瓜,是他們背叛了妳,怎麼用拋棄這種字眼呢?堂堂製作公司的大老闆,怎麼可以說這種喪氣話?」

  她輕晃著腦袋。「不、不對,是被拋棄。大毛,就是那天陪我一起打麻將的夥伴,我一直把他當成自己的左右手,結果他卻告訴我,他早就對我心生不滿,是他主動約談公司裡的其它企劃,尋找志同道合的夥伴,相約一起離開我的公司,自組另一家和我競爭的。他說,他再也受不了我任性的領導,要拋棄我,不再管我的死活了。」

  金龍皺起眉頭。這大概是標準的受創症候群吧?因為一時的沉重打擊,導致原本極有自信的她,頓失所有的自信,甚至連講話都變得畏畏縮縮的。那名叫大毛的,想必也算計好了這些,以最惡劣的手段,給經驗尚淺、無力應付變化的她,最大的打擊。

  「我現在完全不知道,該怎麼去領導自己的人。公司裡的人,每一個好像都對我不滿,我不管做什麼都無法相信他們,我擔心他們是不是會和其它人一樣,丟下我不管……」

  怯懦的音調,她喃喃自語著。「剛剛的夢也是,我一個人被留在公司裡,大家都走了、都丟下我了、都不要我這個老闆了……節目開天窗、公司發生問題,所有的人都認為是我無能、是我的錯、是我不好……我不知道該怎麼辦……」

  「所以妳才跑到這個地方,一杯酒又一杯酒地灌?妳以為把自己灌醉了,就會天下太平了嗎?游彩鈺!」

  一叱,金龍站起身。「那天妳跑到我面前,想要搶回自己班底的骨氣到哪裡去了?妳先前所講的,對我所說的,要打倒我的膽量,全部都是虛張聲勢嗎?吹牛鈺,去照照鏡子,看看自己現在這副德行,妳這顆不可救藥的窩囊草莓!」

  要安慰她,也許很簡單。

  只要不斷地說:「沒關係」、「這不是妳的錯」、「妳不要擔心,我會幫妳」之類的話,就夠了。

  可是金龍不認為她需要的是這些東西。過去的她或許跋扈、囂張、傲慢,但起碼還有自尊。現在的她若沒有給子當頭棒喝,說不定就會錯過跌倒再爬起來的力量了。

  「游彩鈺!妳連基本的自尊都沒有了是嗎?那好,我可憐妳,妳就把手上的節目賣給我,再把公司收起來,躲回父母親的懷裡,做個永遠不敢再踏入社會的可憐蟲好了!」

  金龍在賭她的最終自尊。

  他相信當初有氣魄和他嗆聲的小製作之魂並沒死,只是被一堆酒精給泡爛了而已。雖然給敵人雪中送炭很愚蠢,但至少比坐視一名原本有前途的小製作,被一些唬爛、惡劣的手法給戲耍掉前途,要教人爽快多了。

  「妳怎麼說?要把公司賣給我,或是……努力地再爬起來,重新振作,製作出比那些背叛妳的混帳更棒的節目,好一雪前仇?吹牛鈺,快作個決定吧!」

  第四章

  把手上的節目賣給他?退出這個圈子?放棄自己多年的夢想?拋下自己想要成為像他一樣頂尖製作人的目標?那麼……

  我以後要做什麼才好?

  我還剩下了什麼?

  這麼多年來,自己一直是為了磨練成為更好的製作人而努力,現在要她說放手就放手,那麼自己究竟是為了什麼而努力至今?

  不要!我還不想認輸,我還不想絕望,一定還有我可以重新爬起來的地方!

  可是……彩鈺輕咬著下唇。現在的她該從哪裡爬起來呢?現在公司裡有經驗的編劇、企劃都離職得差不多了,還待著的,多半是攝影、剪輯這類技術工程人員。光靠她一個人,要如何帶領這瘸了腳的團隊繼續向前衝?

  固然重新找人、重新栽培人才是一個選項,可是迫在眉睫的是「命運天知道」的錄像存盤已經所剩不多了,自己哪來的美國時間一邊栽培人、一邊應付繁重的腳本撰寫與擬定企劃呢?所謂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現在的她也不敢再啟用任何有經驗、老資格的企劃人才了,深怕又會被那些人譏嘲、看扁,像大毛他們一樣,私底下對她這種新手製作人玩兩面策略。

  不,老實說,她現在也不曉得該怎麼帶老資格的員工了……毛國華句句指摘的缺點,就像是無情的棒槌,敲打掉了她原本極有自信、踩踏在上頭,覺得理所當然的「基盤」。

  她深信不疑地以為自己所提出的領導方針都是沒錯的,結果私底下卻被他們評得一文不值。

  「夢想性大過現實」、「眼睛長在頭頂上」、「欠缺實務,以為自己在美國學的那一、兩年,就能取代在工作上的歷練」、「動不動就更改企劃」、「心性根本還是沒長大的孩子」、「要不是有我們幫妳補破網,妳以為那些企划行得通嗎?」、「當兩年的小製作助理,便一步登天地開公司對別人發號施令,以為別人都是傻瓜呆子!」等等等。

  彩鈺知道自己從沒把大毛他們當「傻瓜」、「呆子」,可是他們卻產生了那種念頭,那麼,是不是意味著自己的溝通方式出了問題?自己所學到的、所自恃甚高的本科系正統出身的尊嚴,在這次的事件中,並不能幫助她處理任何的危機,只是讓她看清楚一個殘酷的事實--

  ……我自身的實力還不夠,所以無法讓手下的人信服於我。他們不服氣我的領導,自然會離開我。

  想讓自己的話在別人心中有份量,首先得鍛煉自己成為說話有份量的人。

  「周製作,就請你買下我的製作公司吧!」

  下定決心,彩鈺黑瞳堅定地望著男人。

  「是嗎?妳打算因為一次的失敗,便逃離這個圈子,早日金盆洗手,結婚嫁人,不再妄想當什麼製作人了嗎?」他語氣嘲諷,眼中不無失望。

  彩鈺搖頭。「然後,我還有個不情之請。」

  金龍挑高一眉,等她繼續往下說。

  「請你也一併買下我,讓我在你的製作公司內累積更多經驗。我想在你的身邊學習一段日子,可以嗎?」

  「哈啊!」他呵呵笑出聲。「妳是說,妳想為我工作嗎?妳不等於是在要求我,去訓練一名將來也許會威脅到我的新手?明知我訓練完妳,妳也不可能留在我的手底下,妳真相信我會嚴格認真地訓練妳,讓妳有機會冒出頭來嗎?」

  「我知道自己的要求非常厚臉皮,可是我覺得周製作會答應我的。」

  「何以見得?我可不是什麼善類,有機會可以打擊同業的事,我幹麼放著不去做?可以拿到妳的節目當然不錯,可是要我接收妳……妳這年紀的小孩,都像妳這麼天真啊?」

  「我不是毫無根據這麼說的。以前,你也曾經幫助XXX和○○○,讓他們擁有自立門戶的機會。你培養過不少傑出的編劇、企劃人才,這些你不會否認吧?所以,我覺得只要您肯接納我,就不可能把我放生,置我的死活於不顧。你若是那種會袖手旁觀、趁火打劫的人,剛剛也不會用那番激將法來刺激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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