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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頁     董妮    


  活該陸無雙要在蓮池裡埋上一輩子,誰讓他毀去這樣一張上天的傑作?

  但更可惡的卻是嚴公子本人,人家大夫都說了,只要好生照顧,可以將疤痕降到最淡,甚至幾不可見。

  他卻故意胡搞,非得把一張好好的臉給弄破相不可。

  不知道看的人會很惋惜嗎?讓她好想……好想將那塊傷疤徹底抹去。

  「你再看我也沒用,它裂了就是裂了,我又不能將它縫回去。」終於,嚴公子緩過氣來對著她含嗔帶怨的嬌顏道。

  她當然知道縫不回去,只能無奈地幫他重新換藥。

  他閉上限,狀似享受地讓她招呼著他的傷口。

  她的手勢輕緩而迅速,上藥、包裹一氣呵成,半點都不會弄疼他。這也是他每回不小心又將自己弄傷了,一定要來找她的原因。

  不過她好像越來越受不了他了不起的自傷能力。

  但他仍得解釋。「這次不是我的錯。」

  她投給他一抹不信任的眼神。

  「不信你儘管去問大朝,我好好地躺在花園裡曬太陽,兩名小賊不打一聲招呼持刀就砍過來,虧得大朝反應快,否則我現在腦袋跟身體都分家了。」

  「又是因為我?」她寫下問題。

  「大概吧!」近半個月,那些小賊像蝗蟲一樣橫掃嚴府,他哪記得這許多?「你對紫弦弓派有印象嗎?」

  她點頭。「紫弦弓派的少門主是我過世的未婚夫之一。」自從家變後,她曾經待過很多地方,紫弦弓派亦是其一。在那裡,她是少門主花費鉅金買回去的花魁、未來的少夫人,直到少門主意外墜馬身亡,她自此離開了紫弦弓派。

  陸無雙說的藥王門她也有待過,但在她的記憶裡,那裡只有一個白髮、白胡、白眉……全身白茫茫的老頭子,每天跟她說醫理、解釋各種藥草的分別。

  她不記得有陸無雙說過的奪位之爭,或者被驅趕、追殺那些事。

  她本來就不曾在一個地方久待,畢竟,那些地方又不是家。

  過客沒有理由長居一處。

  她一向將自己的身份理得清楚,但可惜,很多人搞不明白,這大概就是他們近來日日騷擾嚴府的原因。

  只是,這還有一點說不通。

  當初她離開並沒有任何人挽留,為何現下大家又急著要她回去?

  而且那些拚了命地要來捉人的傢伙還老愛罵她忘恩負義,說她棄師門於不顧,寡廉鮮恥,早晚被雷劈。

  她真想知道她究竟從那些人身上獲得何種好處,讓他們不辭勞苦日日相逼。

  是什麼金銀珠寶嗎?這些東西她是不多,但幾年賣身下來,也算小有積蓄,她願意全拿出來貼補眾人,只是仍有不足的地方,就得請各位大人多多包涵了。

  她以為做到這種程度已算仁至義盡,偏他們要的不只金銀珠寶。

  他們有的要她的功夫、有的要她的腦袋、有的覬覦她的美貌、有的貪求她的琴藝……但天可憐見,他們要的那些東西裡,十樣裡最少有七樣她一點概念也沒有。

  功夫!這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她要諳武,就不會放任嚴公子被扁得像顆豬頭了。

  她真的沒有「拿取」他們口中的任何珍寶。

  她也鄭重否認過了,就不知能有多少人相信。

  「原來你說你曾有三名未婚夫是真的?」嚴公子續間。

  「難不成你以為我說的都是假話?」

  他很用力、很用力地點了個頭。

  「我也會說真話的。」雖然她常常打誆語,一番話有真有假,讓人腦袋發暈,不過她還沒厲害到可以無中生有,所有的謊話都是根據現實來誇大或縮小的。

  「比如你曾有三名未婚夫的事?」

  「正確來說應該走四個。」

  「全死了?」

  「二死二傷。」

  他笑。「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人生之精彩莫過於此。」所以他一直很快樂地跟她玩遊戲,從她進嚴府那一刻起,他們之間的相處就是一場戲。

  她給他下巴豆、關臥房、兩人一起餓肚子、烤錦鯉……一件件、一樣樣,有真也有假,可他不管真假,既然要玩就認真給它玩下去。

  當然,她的態度也是讓他決定要認真玩的原因。

  戴禍水,一個活在戲文裡頭的女子。她的人生本就是一場戲,角色迅速輪替,可以是名妓、是神醫、是掌門……然後,她現在變成他的玩具。

  在戲文替換中,她從未模糊過自己的角色。名妓不該諳武,因此即便面臨生死關頭,她仍靜待時局轉變,不妄自動手。

  如今,她是個啞巴玩具,就算有人拿劍架在她的脖子上,她怕也是一聲都不會吭的!

  他不知道她為何要將自己改變得如此徹底,但他也愛玩這番變化萬千的遊戲。

  只要能從中得到樂趣,他不在乎真假。

  她也笑了。「為求快樂,你倒是什麼都不計較。」不管她是滿口謊言也好、身世成謎也罷,只要她能為他帶來歡樂,他都不在意。

  「人生以快樂為目的。」他很得意。

  「可倘若這歡樂將危及你的生命財產、權勢富貴呢?」

  「我只在乎這份歡樂能否長期持續下去。」

  「不知道,你只能賭。」

  「賭啊?」他一副興致勃勃的樣子。「這輩子我賭博還沒輸過。」

  好自大的男人,但說也奇怪,她覺得可以信任他。

  「你要跟我賭這一份長約嗎?」他誘她。「你若贏了,嚴府供應你一生衣食無憂。」

  這倒可以考慮。以她的身體,最該擔心的正是糧食問題,倘若不是座活金山,早晚都會被她吃垮。

  「一天八餐、日日變換,不限數量?」

  「十餐。餐餐換菜色,數量無限。」這條件開下去,絕對會讓全嚴府的廚師、廚娘一同哭到死。

  「我沒那麼挑嘴,兩、三天換一次菜就可以了。」

  「那我怎麼辦?」

  「反正你又不愛吃東西,就隨便將就吃嘍!」

  「就是因為吃得少,才要吃得精緻啊!否則我天天啃饅頭就好,這麼辛苦請一堆廚師回家做什麼?」他不吃是因為太講究了,可聽她的說法,好像將他當成豬在養了。

  這個人一張嘴足可翻雲覆雨了,突然,一個念頭閃過她腦海……

  「聽說你曾經讓王上恨得下令斬你全家,但在隔天,王上卻又下旨封你為布衣侯。這是怎麼一回事?」她寫下一串問題。

  「那時他還不是王上,也不想當王上。不過我希望未來的王上是他,所以將他喜愛的姑娘給弄進宮裡,氣得他揮軍入宮搶了王位,立誓斬我,以洩心頭大恨。」

  「那王上後來為何又不斬你了,反而賞了你?」

  「因為他的愛人進宮不是當侍妾,是做宰相啊!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何等威風?」蘭陵國是大陸上唯一准許女子為官、並辦理女科考的國家。不只有女宰相,還有女將軍呢!

  「真了不起。那後來呢?」

  「她……」想了一下,記不起她的名。嚴公子對於和己身無太大關聯的人總是忘得快速。「反正那姑娘挺有本事的,一直就有報效朝廷的念頭,給她做大官對蘭陵國只有好處、沒有壞處。至於王上,他本來追那姑娘追得可辛苦了,我將人弄到他身邊,讓他有機會近水樓台先得月,他還不感激我?」

  原來如此。可是……「你怎麼會去管朝廷大事?」記憶中,他雖愛湊熱鬧,卻討厭麻煩,尤其是官家事務,關關卡卡、層層疊疊,那真是夠累人了。

  「因為其他兩名繼承者都很討厭啊!」

  瞭解,原來他是憑自己喜好在決定政變時支持的人選。不過……「你有沒想過,插手宮廷鬥爭,萬一你支持的人沒能順利奪得大位,你的立場將非常艱難?」

  「那我就舉家搬到北原國或者西獲國也不錯。」反正他早就知道世上沒有任何事是永遠不變的。曾經,他為此喪氣,後來漸漸變得沒有感覺,做什麼都沒有滋味,至於現在……他比較想活在當下。

  真是豪爽的個性啊!今朝有酒今朝醉,莫使金樽空對月。

  「你的決定呢?賭或不賭?」

  「我賭,但願你不會後悔。」

  「我從來不知道『後悔』兩字怎麼寫。」嚴公子大笑,暢快淋漓,渾似未經滄桑。但,真的有人一生順境嗎?

  第九章

  若說嚴公子的前半生如順風行水,無災無痛,那麼三十一歲這一年,肯定是他的大劫。

  一覺醒來,發現自己身處黑牢,頭上蓋的是發臭的稻草,手上箍的是沈重鐵鏈,腳踝更拴了顆大鐵球,斬斷他一切逃生之路。

  到底發生什麼事?為何他會落到這步田地?明明……他最後的記憶是在吟花閣裡談生意……

  這回合作的對象是個老色鬼,不過挺有本事的。

  每年三月,沿海風浪轉強,就沒有船隻敢出海了,只有這老色鬼,照樣領著船南來北往,也沒遇過一次風暴。

  所以嚴府的貨物一向交由他運送,今年當然也不例外。

  雙方約定了在吟花閣簽訂新一年的合約,嚴公子還特地包下整座花樓,不准閒雜人等進入,讓全閣三十五名姑娘都服侍老色鬼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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