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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頁 藍雁沙 水花逐漸收小趨於平靜,但佇立在岸邊的老管家和旅祺的心卻仍然為之激動不已。 「少爺,看來是老奴我失言了。老奴以為倘使謊稱姬沄姑娘是少爺未婚妻之事,可卻阻二少爺的掠奪之心,沒想到他不但要搾取少爺的財富,連妻妾他都不放過。是老奴失算了,少爺,老奴……」老管家說著就要朝旅祺跪下,但旅祺眼明手快地拉住他。 「管家,事至今日我才明白:彤彧他根本沒有絲毫人性,雖生有人形,但卻滿心充滿怨懟和私心。我…… 我已經無法再姑息他了!「重重地握拳捶打著石桌,砰砰的空洞聲在冥冥的船艙中發出幽遠的回聲。 「那麼,少爺的意思?」 「我念在他是手足的份上,對他一再隱忍退讓,但現在我已難以再忍耐他的節節進逼了,況且這其中還牽涉到姬沄……」說不出心中那股汨汨鼓動的翻騰所為何來,但旅祺只要一想到彤彧的魔掌可能沾惹上那個水靈靈的姬沄姑娘,他就沒來由地感到一陣心浮氣躁,簡直就是焦慮得直想殺人。 望著急急忙忙往外走出去的旅祺背影,管家嘴角綻出抹怪誕的笑意。「是啊,牽連到了姬沄姑娘……」伸手捻捻著花白的鬍子,他露出滿意的表情,怡然地尾隨他之後登上往上斜行的樓梯。 第四章 將手裡拿著的書冊放下,姬沄詫異地看著眼前的陣仗。對那些各式各樣的符咒和法器,還有來來去去忙著吟哦些怪異且呻吟似謳歌的巫覡,她感到莫名其妙地迎向朝自己笑盈盈走過來的老管家。 「姬沄姑娘,你今幾個可好哇?」對她做了個揖,老管家笑瞇了眼地和藹與她攀談。 「管家大爺,請教這是……」纖纖玉指一伸,睜大眼地望向他。 「姬沄姑娘,這老艙房年久失修,少爺的意思是請姑娘移駕到他艙房中休息,待這些法師們做法事、驅逐魔瘴之後,再請姑娘回房來歇息。」 「原來是這麼回事。這倒與我們宮中習慣相似哩!春日多潮,易匿些不乾淨的東西,趁這幾日天候清暖,清理清理也是應當的。」伸手撿拾起那本書,姬沄跟隨老管家走出大門前,突然出聲喚住他。 「姑娘還有什麼吩咐?」 「老管家,請問令公子與海棠姑娘取得連繫了嗎?」 「這……」想起了至今仍音訊渺然的凌雲號和海棠,老管家原就佈滿皺紋的臉,更是像在即刻之又老了十歲,支支吾吾的望著她。 接收到老管家所傳送出的訊息,姬法忍不住沮喪了起來。還沒跟凌雲號及海棠姑娘取得聯絡,那表示玥妍公主的下落,也還是個未知數,想到這裡,她不禁黯然不語。 從這些日子來,在老管家及旅祺的隻字片語中,她約略明白,連旅祺他們都有些擔心了起來,因為海棠從沒有像這次般的音訊杳然。 雖然是在波濤壯闊的海面上生活,但龐大的康家船隊早就已經發展出一套相當完備的聯絡方式;或以信鴿、煙霧、火光旗幟,再不然也有來來往往在附近海岸邊捕魚的小船可以代為傳遞消息。所以從來對康家大大小小船隻行踩掌握,可說是精確且迅速。 但依據最後見到凌雲號的漁家,也就是被凌雲號攔腰撞翻沉的那艘小舢板船所言;凌雲號目前的行進路線詭譎難測,根本已然偏離它固定的巡守路徑。 陸陸續續更傳來令人不安的消息——凌雲號並沒有依規定換牌帖——這亦是老當家,也就是旅祺父親所創置的制度:所有康家旗下的大小船隻,在交會的時候都必須停車,而後互派信差登上對方船隻,向該船負責人換取他康家旗下專有的虎鯊牌。 這個制度的目的,就是在確保船隻上的安全及對旗下船隊的掌控。 而今凌雲號卻在連連翻船隻後逃逸,更在外海幾度悍然的嚴拒別艘船隻信差登船的要求,儼然已是不受康家控制般的撒野。 幾經考慮之後,旅祺決定要追上凌雲號一探究竟。 這些天來,姬壇他們所處的這艘暫泊手驛站的越雲號熱鬧非常,挑擔著許許多多食米油鹽布匹的僕從,還有水手小廝們追趕著的羊豬及雞鴨,嘈雜地合奏出一首忙碌的協奏曲。不但如此,連柴火煤炭都已堆得半天高了。 全船的水手們都處在一種情緒高昂的氣氛之中,聽他們言談之中不時提及,有些人上船多年,期盼的就是能和少爺,也就是如今的康家當家的旅祺出海一次。聽他們轉述自其他水手們的經驗,似乎唯有回到海面上,旅祺才會回復他海涯孤鯊的本色,發揮那種令敵人聞之色變的凌厲個性。 一方面是急於探得玥妍公主的下落,再方面也是十分好奇水手們所描述的另一個旅祺。連姬沄,這位只是在陰錯陽差被帶上船來的外客,也感染到水手們的熱切期盼,捺著性子的等待著出航的第一刻到來。 用品柴火俱已補齊,昨天聽小廝說,再將艙房清理乾淨,接下來就是藍天白雲任我游的海上凌波而行,姬沄忍不住心中一動,如此一來,應該很快就可以找到玥妍公主了吧;她不斷地安慰著自己。 「姬沄姑娘,我康家人才濟濟,除了咱們隨少爺由海路搜巡之外,另有一批人馬已登岸沿驛站而行,相信過不了多久,就會找到玥妍公主。」轉身繼續領著姬沄朝另條通道盡頭的一間大房間走去,一路上有為數不少的水手或小廝,在見到姬沄的那一刻,先是目瞪口呆,而後全部都靦腆地垂下頭,加快腳步地避開她。 被那些好奇的眼光打量得渾身不自在起來,姬沄覺得粉頸低垂,急趨蓮步地尾隨老管家而行。 門咿呀一聲地迎向他們而展開,走進那間堆放許多書卷的房間,待老管家將門關上之後,姬沄這才緩緩吐出一直憋在胸口的氣,抬起頭看到老管家那饒富趣味的目光,她突地羞紅了雙頰。 「姬沄姑娘,老朽有件事想要請教。」倒杯水給姬沄,老管家還是挺直著腰桿地站在側旁笑道。 「老管家您老請坐,有什麼賜教呢?」 「呃,其實這不關老朽的事,只是老朽也有個孫女兒約莫是姑娘這般年歲,她去年就已嫁人啦,老朽是好奇姑娘應該已到了擇梅之齡,不知姑娘是否已許配人家?」 老管家的話立即牽動了姬沄內心最深處的痛。她一想起自己多舛似風次柳絮般的際遇,隨即紅了眼眶。 「實不相瞞,姬沄不過是前隋大學士之女,只因國滅家亡,被削籍人宮打進大牢,本該分發為官伎,幸好受到玥妍公主垂青收為婢女,得以脫賤籍,再世為人。」 吟哦連連點頭,老管家陷入深思,而後又再堆了滿臉笑意地問下去。「那麼,現在你家中還剩有多少人了?」 難過地掩住口以阻止那陣突然爆發出的啜泣,連做了幾個深呼吸後,她才稍微能控制自己的情緒,但眼眶還是懸著晶瑩的淚光,似乎隨時都會滾落的樣子。 「被送進大牢時,姬沄尚有姑母姨母及堂姊妹十來人,但在牢中時時有人被送走的情況下,如今難說了……」 聽到外頭傳來尖銳的哨音,老管家凝神細聽著時長時短的哨音,而後他神色有異地一骨碌站起身來,匆匆忙忙地走了出去,留下姬沄獨自面對一室的書香。 上好檜木雕琢的門檻上的聲音,將姬沄自沉緬的感傷中帶回現實。蓮步輕移,她在一排排靠著牆的書架中流連。唔,看得出來這康公子是熟讀百家詩書,架子上洋洋灑灑是各家諸子學說。 這也難怪了,因為經由和海棠姑娘的接觸,她早就發現那個有著金黃髮色、通體膚色白皙的康姑娘,除了有個十分別緻的中國名字外,連內在都是完完全全的漢化。揮然不像在京師中常見的那些外邦使節女眷,即使是漢裝唐服,但在舉手投足間,卻全然不是那麼一回事,顯得非常突兀好笑。 海棠姑娘可就不一樣了。發起議論時,滔滔不絕地引經據典,諸子百家學說隨手拈來,更別提她那一手俊秀娟逸的筆跡,倘不明說,誰又料得到署名海棠者,竟會是個跟自己完全迥異的人氏! 既然連女孩都如此通曉翰墨,那麼身為海棠姑娘的兄長,又是康家船隊的統領者,想必康公子的文采亦不差才是。 坐在桌畔以手扶額,姬沄視而不見地盯著牆上那一道道刻成蛟龍、猛虎、躍鯊形狀的盾牌。以前每回聽海棠姑娘談起她的兄長時,姬沄腦海便忍不住浮現出個碩大無比的莽漢,因為即使是女釵裙,海棠姑娘便已較尋常女子高了幾寸。而聽她所說的:她哥哥像座塔似的,可以只手拎著她如拎小雞般疾馳數里而臉不紅氣不喘,這教姬沄的想像力更是無邊無際地膨脹再膨脹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