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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頁     綠痕    


  嘹亮的鳥鳴聲劃過她頭頂的天際,愛染抬首一看,一隻連著好些天都跟著她的飛鳥,再次在她的頂上盤旋。

  她曾聽石中玉說過,天宮的神子生來就會差遣鳥類,在連馬秋堂都已知道她知曉第三道神諭的事後,或許整個三道都傳遍這個消息了,說不定,這些日子來她常看見的那些鳥兒,就是天宮派出來找她的探子。

  她簡直就跟個人人都想緝拿的要犯沒兩樣。

  一顆扔向她的石頭,令她在些微的痛感中回神,愛染中斷了思緒,環首往四下一看,而後她不禁倒抽口氣。原本行人寥少的街道,不知在何時聚集了不少的神子,從他們的眼神中,她再次清楚地知道自己有多麼不受歡迎,還有,她要是繼續這麼大剌剌地站在這兒的話,不用再過多久,她定可以招來更多也更難以招架的麻煩。

  在下一顆孩童們手中的石頭扔向她前,她拉緊頭上的黑紗覆住她那張白皙到幾乎沒什麼血色,一看就知道來自冥土的臉龐,快步地跑向街道的另一頭,但那些先前只是遠站在一旁瞧著她的神子,這回似乎不打算再讓她這個外來客獨來獨往,數不清的步伐聲,在她急於離開時也自她的身俊跟上。

  奔跑中,斜打的雨絲湊熱鬧似地落下,她邊跑邊回頭,發現愈下愈大的雨勢並沒有澆熄那些神子追逐的熱情,她逃命似地加快腳步繞過街角,接著詫愕地止住腳步,怔看著前頭街道上另一群似也在聽到消息後,正四處在找她的神子。

  前後無路,她也不想闖進附近的民家裡給裡頭的神子逮個正著,渾身濕意的她心似油煎地站在原地左顧右盼,一時之間也想不出個全身而退之道,但就在這時,一輛自一旁小道疾馳而來,並在她身畔停下的馬車,緊緊吸引住了她的目光,在她猶分不清來者是敵是友時,一隻素手自車內掀起了車簾,朝她勾了勾指尖,似在邀她入車。

  管他來者是誰,反正現下她也沒得選,先進去避難再說。

  一骨碌沖爬上車的愛染,還沒坐穩也沒看清車中那個邀她進來的人是誰,坐在外頭的車伕已叱聲一喝,用力揮著韁繩策馬疾馳,飛快地離開神子為數眾多的街道,一路朝城外奔馳遠離。在車內被震得東倒西歪的愛染,好不容易才扶穩坐正時,絲絲的雨水氣味滲進了她的鼻梢。

  她皺緊眉心,緩緩抬首看向那個正坐在她對面的女子。

  「我是鬼伯國的雨神,雨師。」在她開旦肘,救她一命的雨師先向她介紹起自己。

  眼前花容月貌,渾身上下水漾漾的美女,一眼看去,還真像朵出水的芙蓉,愛染彷彿可以自她身上嗅到雨水的氣味,她邊擰著濕透的衣裳邊想,怪不得外頭原本已沉悶了好些日的陰日,會在方才突然下起大雨,原來就是因為這個還保有神祇一半血脈,不像其他神子早已沒有神力的女人施法所致。

  打量完了救她免於麻煩的恩人後,愛染並沒有開口道謝,因為美女的表情似乎也不要她道謝,相反的,眼中似帶了什麼目的。

  「我不會殺妳。」打破車內寂靜的雨師,首先向她澄清這一點,像是希望她能夠放下戒心。

  「但妳也不會平白救我。」愛染很有自知之明。

  見她這般上道,生性爽快的雨師也大方地道出救她的用意。

  「我只想知道,女媧在哪?」不但是西域將軍翻遍了整座九原國都找不到女媧,就連冥王馬秋堂也找不到女媧半個人影,同樣也急於知道女媧在哪的鬼伯國國王段重樓,在收到消息後也四處在打探女媧的消息。

  愛染簡直想翻白眼,「我不知道。」怎麼只要是有關於神諭的事,這些神子統統都要來問她?

  以為她不瞭解地藏與女媧的關聯,雨師沉聲地表示。

  「女媧的存在,對我們地藏而言相當重要。」

  她心浮氣躁地撥著額間的濕發,「妳不需向我解釋這些,因為打我踏上地藏起,該知道的,不該知道的,我都已經知道的差不多了,偏偏就只有你們想知道的,我一概都不知道。」說真的,她已經開始有點恨那個把她綁來地藏的牧瑞遲了。

  雨師的眼神還是帶著懷疑,「妳真不知情?」

  「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隱忍到極點的愛染終於爆發出來,情緒激動地握拳大喊,「就算你們三道每個人都來問我,我還是只能對你們說不知道這三字,因為我真的是不知道你們的女媧或天孫在哪,我更不知道那個聽說正在睡覺的海皇什麼時候才會睡醒,求求你們就信了我成不成?」

  有些被她嚇到的雨師,在怔了怔後,遺憾地輕歎。

  「好吧。」看樣子她是真的沒撒謊。

  「謝鬼謝魈謝閻羅……」她兩手合十,感激涕零地一個徑謝起自家所拜的鬼。

  「妳回去妳的故鄉吧。」為了避免她再回到四域將軍的身旁助威,雨師大方地把這個她認為帝國所養的奴隸還予自由。

  「回故鄉?」愛染古怪地繞高一邊的柳眉,「我只想回中土。」

  雨師一愣,「妳不想要自由?」

  自由?

  對她來說,到底什麼才是自由?記不起已經有多久沒去想過這問題的愛染,結結實實地呆怔在她的問題裡。

  雨師微笑地一手撐著面頰,「神子與人子終究無法共存,同樣的,中土與冥土亦是。妳的主子南域將軍,充其量只是將妳視為一枚可利用的卒子罷了。」

  聽明了她在暗示些什麼後,愛染一反先前的態度,大大地掛下了臉。

  「請妳別弄錯,我從來都不是石中玉的囚犯或奴僕。」

  順著她的話,雨師不以為然地再問:「那妳是石中玉的什麼人?」

  窗外的雨勢下得又急又大,敲打在車頂上的雨滴像是陣陣有力的鼓聲,一聲聲地在愛染的耳裡造成了某種迴響,面容覆上一層冷意的她,一語不發地瞪視著眼前善與惡都只在一瞬間的女人。

  「妳愛他?」雨師開始旁敲側擊起她與石中玉的關係。

  愛染陰冷地橫她一眼,「我的私事用不著妳來管吧?」

  「妳想證明什麼?人子能夠接受妳?」雨師隨即換上一副嘲弄的模樣,一改先前友善的態度,「別忘了,妳是個巫女,你們流著不同的血,你們永遠也不會站在同等的地位。」

  愛染悶悶地撇過頭,「以一個神女來說,妳的話算多了。」

  雨師笑了笑,伸手拍了拍車身示意前頭的車伕停下車。

  「到了。」馬車車輪停止轉動時,雨師笑意可掬地替她掀起車簾。

  「多謝。」一刻也不想多留的愛染,也不管外頭是什麼地方,急急忙忙就跳下車。

  在馬車駛離前,雨師探首出簾外,「冥土在妳右手邊的方向,中土則在左。妳的前途,妳自個兒決定。」

  孤立在滂沱大雨中,不知身在何方的愛染,看著馬車在迷濛的雨絲裡離去時,一徑地想著方纔所聽到的話。

  她的前途,由她決定?

  她向來就不是個會考慮前途的人,可是身為巫女的她卻會考慮命運。記不得究竟是在多久前,好像也曾有人對她說過命運這回事。

  當年她若沒被豐邑獻出,或許她這輩子不會遇見石中玉,他倆將會各據在人間的一角,各看各過浮光掠影的人生。

  不相識,不相逢,這就是命運了。

  但後來她卻沒有蜷縮在屬於她的角落裡,他也沒佔據著他的角落不動,就像是兩朵流雲在穹蒼間碰了面,而後你纏住我、我綁著你,一同高掛在天際邊面對面。

  原本不相識,卻相逢,這也是命運。

  在她的命運中,石中玉除了是道劃過她生命的閃電外,同時也是朵黑夜裡乍然迸放的煙花,他綻亮出最是絢麗光燦的光彩,映照出她寂寞的靈魂。

  自聽她說過有關於巫女的詛咒那回事,並明白她在為他擔憂些什麼後,這些年來,石中玉變得愈來愈善戰,戰功彪炳的他,似乎是刻意想藉此證明她並不會為他帶來什麼災禍,而他也不會因她而死,他力圖扭轉她所相信的命運,用積極的行動改變一切,就只是要她安心地待在他的身邊。

  記憶中,石中玉曾微偏著俊臉,一臉不以為然地反問。

  「認命?我從不懂得什麼叫認命。我只知道,做人該知命,卻不該認命。」

  或許就是因為如此,漸漸地,她由一個習慣躲在櫃裡思念黑暗的人,變成了一個習慣仰首尋找火花的人,她知道,在她的命運已被他改變了後,她已不再是從前的那個愛染,一日一她的天空失去了那朵煙花、她的眼前失去了那個她總是等待他回來的身影,那麼她的生命,就與關上櫃門再次回到黑暗裡沒有什麼不同。

  滴落在面頰上的雨滴,為她帶來了些許的冷意,同時也提醒了她眼前所必須選擇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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