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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頁     善喜    


  她緊咬牙關,任淚水奔流,涓滴淌落,浸濕大片衣衫。

  腦中迴盪著六哥當年所說:「不然你要讓東丘知道真相,對大齊開戰嗎?」

  「承受的不會是王上、不會是你我,卻會是咱們的百姓。你比誰都清楚。」

  六哥真知灼見,說得沒錯,百姓是讓王上連累了,這場戰事根本不該有!

  「皇子的要務是守護大齊……你出生就是大齊皇子——再難受,也是你無法逃避的責任。」

  她抱著頭,顫抖不停,就算蜷曲在厚實大氅裡,仍只覺冷得連心也凍結。「六哥,告訴我,我該怎麼做、我該怎麼做才好?我找不到法子讓人死而復生啊……」

  她阻止不了杭煜報復大齊。假若沒人出面平息他的震怒,此事無法輕易了結。

  但至少,她得想法子讓這場戰事在雲間關前結束,讓大齊不會再有損傷,不能讓杭煜追究下去。她絕不願見到杭煜與王兄們相繼開戰,死傷無數。

  在她找出大齊活路之前,她絕不能讓杭煜查清真相。

  絕不能讓他查出……他最寵愛的王妹,再也回不了家。

  第8章(1)

  東丘王大婚,雖說妃子並非出身名門貴胄,只是名來自降城安陽中的大齊女子;但接連十天,該行的祭禮儀典、該擺的筵席一樣沒少。城中百姓們能額外多領銀兩糧餉一同慶賀,甚至開了特赦減刑,有不少降將戰俘因此獲釋。

  人人誇讚杭煜有擔當,竟為保住弱女子清譽而迎娶該名姑娘,此舉讓他在大齊舊城中添了不少民心。

  儀式最後一日,丫頭們在新房裡外忙進忙出,將一碟碟精緻酒菜端上桌,就怕誤了之後的良辰吉時。

  偶爾,兩個丫頭會抬頭偷覷一眼喜榻上那位活像局外人似的主子。

  全城裡頭,最讓人感覺不到半分熱鬧喜氣的,恐怕只有端坐在新房床榻正中央那位動也不動、宛若一尊雕像、過分沉靜的新娘子了。

  她一身繡有鳳凰翔雲五彩紋的華貴黃綢皇袍,頭戴鑲滿透亮明珠的朝天鳳冠,滿身金玉無比耀眼,但最令人眼眸為之一亮的,卻是在喜帕底下她那絕艷麗容、迷人丰姿。

  可惜,她恍若未聞外頭嘈雜人聲、喧天鼓樂,卻是柳眉聚攏,櫻唇緊抿,像是心有難解愁絲,直到有道熟悉的聲音自她前方門口傳來,驚動了她,她才抬頭。

  「……姑娘?真是姑娘嗎?」來人聲息不穩,似乎難以置信。

  「蘭襄!」伏雲卿匆忙揭了喜帕甩落地,嚇得一旁丫頭們哇哇叫,想擋下新娘亂無規矩的不祥舉動,卻反遭喝退。「全部出去!一個也不准進來!」

  直到丫頭與護送蘭襄前來的士兵全退出門外,聽不見她們的談話,伏雲卿這才拉過蘭襄,坐至桌前,忐忑地細細打量她。

  親眼確認她身上完好無虞後,伏雲卿總算鬆了口氣,滿懷愧疚悠悠開口:「你怎會出現這兒?我明明讓杭煜放你走的,他不該食言才對。」

  面對主子如此柔美嬌態,蘭襄幾度看得出神。十四王爺……果然是皇女啊……

  「我無論如何都得見上姑娘一面,確定傳聞真假。有些話,我要告訴姑娘。」

  「傻瓜,為何有機會不逃,還要折返回來呢?」

  蘭襄一把握住伏雲卿冰冷的蔥白玉手。「我從地牢出來時,全聽東丘王說了。

  姑娘為救我而嫁他。您是要讓蘭襄歉疚一生嗎?姑娘何等身份,怎能委屈允婚!」

  「別多問了,我自有打算,不光只是為了你。蘭襄……在這世上還會尊我一聲皇女的,怕只有你與你爹了。我同蘭祈說過,若活下來,你就儘管過日子去,別擔心我。出葬那日,我對你爹立誓,我雖救不了他,可絕對要保下你。」

  蘭襄湊上前,問得極輕,幾乎是耳語。「莫非東丘王……知道姑娘身份?」

  伏雲卿苦澀搖頭。「杭煜處心積慮想取重華王性命,怎能讓他知道。」

  「那他是真對姑娘有意?但姑娘留下,豈不是往死路裡鑽?」

  「走一步是一步。蘭襄,你若逮著機會就得立刻離開。要讓杭煜得知你是伏雲卿貼身侍女,他早晚會對你不利,屆時我怕來不及擋下他。如今城內聯外水路已被封,無路可通外界,我想個方法護你出城,你走山道進雲間關吧。進了大齊境內,再沒人能拿你如何。」

  伏雲卿撇過頭,說得有些心虛:「至於聯繫十一哥之事,我自會再找辦法。」

  蘭襄眼眸一亮,笑顏透出欣喜。「姑娘無須再為十一王憂心。我正是為了向姑娘回訊才特意待下。那一夜,我並非沒成功逃出去,卻是在水路中見到救兵而折返。消息已傳給來人,他們會把姑娘的警告帶給六王轉達十一王。只是……雲間關再也去不得了。」

  伏雲卿聽得一頭霧水。「你何出此言?又是打哪兒來的救兵?」

  「上個月,六王爺總算平定西南蠻族亂事之後,打算派兵來救安陽。但雲間關以西、原屬重華王的另一半東九州領地早已在前幾天淪陷,全讓王上親軍佔領,落入九王手裡。六王與九王對峙不下,無法東進。」

  「……九王兄!」從一開始,他便有預謀了?

  「可雲間關老守將為人剛強正直,輔佐我多年,就算大敵當前,他也不可能屈從九王兄。」

  「是,他不願投降,所以遭到底下副將們反叛,已被誅殺。姑娘也清楚不少守關武將們的妻兒老小泰半留在家鄉,隻身赴任,九王一用家人要脅,那些將領們迫不得已聽令,背叛重華王。可即使他們開城迎進九王兵馬,九王卻……」

  伏雲卿神色一凜,眸中難掩痛楚。「難道全部都——」

  「姑娘也知道,九王登基以來,手段狠辣,從不留情。」

  伏雲卿撐著身子,雙肩顫得厲害,胸臆間燃起熊熊怒火,燒燙著心口。

  派來刺客,對她下毒,要取她性命,王上除去輔政四王的第一步便是除去她,而後搶走她封邑;但就算再恨再怨,她是絕不會反叛他的啊!為何要逼她到底呢?

  「掌權真那麼要緊?即使是我部將,也是你的臣民哪!」對九王兄而言,她不僅無用,還是絆腳石,她心底清楚。可是,王兄是大齊王,怎麼能、怎麼能傷害無辜百姓?!他到底還想毀了多少大齊子民才肯罷休?!

  「聽聞重華王死訊,六王悲痛逾恆,卻抱一線希望盼王弟尚在人世。他派親信副將領精兵五十人,冒雪翻山繞過雲間關,想潛進安陽營救王弟。我快走到水道出口便遇上六王副將試圖潛入。這有六王信物,他們要我轉交,請姑娘信得過他們,接受他們援助。」

  蘭襄掏出藏在袖中的樸實匕首,伏雲卿接了過來,確認是六哥隨身之物。

  低忖一會兒,她突然動手拆了匕首握柄,往中間空心處窺去,抽出一物。

  「裡頭有信?!」蘭襄瞪大眸子,看姑娘熟練展開,專注讀信。

  「六哥的信物……蘭襄,這東西不曾讓東丘王察覺?」聲音帶著一絲緊張。

  「是。蘭祈哥救下我之時我陷人昏迷,一直隨身帶著。我清醒之後,恰巧將匕首擱進我藏身的廢室牆角中,被抓時並未帶在身上。俟後,我才告訴蘭祈哥有這事,讓他代我取出東西。畢竟是傳話給姑娘,我連蘭祈哥那裡都沒多說什麼。」

  察覺姑娘沉默許久,蘭襄不安追問:「姑娘,六王信上怎麼說?」

  「……你自己看吧。」

  蘭襄接過密函,裡面並沒指名給誰,只是幾句簡單命令。

  安陽陷落,罪無可逭,戴罪立功,偷盜東丘軍機圖交付來人,擊退東丘奪回安陽,夾擊雲間關教訓伏玄浪。不能成事,人各兩方,生死不見。伏文秀。

  伏雲卿面色凝重,指尖晃顫,幾次吸氣也平復不了內心激盪。「六哥他……要我偷盜東丘軍機圖交出去,他給我機會戴罪立功,擊退東丘與大齊王軍,若不能成,便是有失操守,此後人各兩方,他再也不認我。」

  「這、這辦得到嗎?姑娘。要以僅僅五千的精兵對抗兩萬東丘大軍,更別提是教訓九王……」這這、不等於對大齊王正面叛亂了嗎?

  「我不知道。但我總得給六哥一個交代。」伏雲卿緩緩立起,就著富麗的龍鳳燭一把火燒了信;她回身,展顏想安撫蘭襄,卻笑得極苦。

  「蘭襄,出了安陽城你改往北走,繞遠路去找十一哥,他認得你聲音,必然願意看我薄面收留你。雲間關即將掀起腥風血雨,我恐怕……再無法阻止了。」

  「但——」

  「愛妃,這感人至極的姊妹重逄可結束了嗎?良宵苦短,留點空給你夫婿可好?」貼著成對鳳凰喜字圖樣的新房門扉遭人大剌剌地推開,打斷她們的對談。

  一道偉岸身形邁步人房,清亮聲音中藏不住欣快笑意。

  杭煜幾分酒意微醺,俊顏難得薄紅,襯上一身貴氣皇袍,更為俊美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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