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置:首頁 > 作家列表 > 梁心 > 啣泥 > 上一頁 返回 下一頁 | |||||||||||||
字體大小 |
背景顏色 |
|
|||||||||||
第7頁 梁心 「怎麼不說話了?」方纔還像只小麻雀吱吱喳喳,現在臉色卻出奇凝重,似乎出了什麼大事。燕行略帶緊張地問:「身體不舒服嗎?」 「不是。」泥娃苦笑一聲,彼岸沖天的煙火映亮了她半邊小臉,爆竹的聲響、鎮民的讚歎,都阻絕不了泥娃自責的言論,清楚地竄進燕行耳裡。「原來我這麼不該,我在客棧裡好些年了,熟客誰有婚約、誰有家室,我都清楚,卻沒有考慮到他們另一半的想法,以為這些紛爭之中,自己最無辜,我只是想讓大家喜歡我,根本沒錯。今天我才知道,原來吃味的感覺,是這麼擰、這麼酸。」 如果阿行只屬於她一個人的該有多好,但是這願望怕是比買地蓋房子還要難上好幾百倍。先別說阿行對她有沒有意思,就連是否把她當成好友都還是個謎呢! 「下回注意就好。日久見人心,她們早晚會放下對你的成見。」他有想過,或許是蘇媚過於強勢,旁人無法佔上風,才將對蘇媚的怨氣轉嫁到泥娃身上,其實她是個善良又替人著想的好姑娘。 「我知道。看來我今後要努力的地方還多著呢!」難得阿行肯開金口跟她說這麼多的話,還替她搏來兩套書,今天真的是她在潛龍鎮裡最快樂的一天了。「走吧,龍虎會還有好多你沒逛過的,你想想平時有什麼東西想買還沒買,想換還沒換,我們去瞧瞧有沒有推出來搏龍虎。你知道,搏回來的東西感覺特別不一樣呢!」 「我……走吧。」他生活簡單,什麼都不缺,但他不想攪壞泥娃的興致。 瞧她一會兒對煙花驚歎,一會兒指著繪有圖樣的花燈直呼她知道這是什麼故事。女媧補天、后羿射日、嫦娥奔月、愚公移山、大禹治水,她皆道得出一二。 泥娃領在前頭,蹦蹦跳眺地沒個女兒家的樣子。燕行信步在後,只有在泥娃險險被撞到時拉她一把,或替她隔開錯身的男子,似乎已經習慣她宛如脫免的好動。 「阿行,那裡好像有木工攤子耶!我去年沒看過,應該是新的,我們過去瞧瞧。」她的木梳斷柄了,這幾天只用手梳理,再不買只新的,頂著亂髮上工多不好意思。 木工攤子挑選觀看的人不多,泥娃一下子就擠到前頭,小小攤子上擺放的東西簡單樸實,應該不貴,是對中年夫妻經營的,還有一雙兒女坐在攤子後頭刷著剛雕好的物品。沒人招呼泥娃,她反而清心。 「阿行,你覺得哪把好看?」她手心上躺著兩柄木梳,一把刻桃花,一把雕梅蕊,手工都不精細,只是添個花樣。 「你適合桃花。」人面桃花相映紅,她適合春天的粉嫩。 「真的嗎?不過梅花也腿好看的。」她一下挑著木梳,一下又分心看著木簪,連木碗、木匙她都有興趣,頻頻拿起來翻看,最後還是選了燕行桃的桃花木梳。「老闆,你這木梳多少錢一把?! 「我們頭一回來潛龍鎮,就當交朋友,一把五文就好了。」 蹲在後頭挑選物品要擺上攤位的老闆娘一站起,泥娃的臉色就變了。 「五文錢嗎?好……」她木然地掏出錢袋,數得手抖,若非燕行替她托著袋底,早就翻覆落土了。「給你。」 「剛好五文,謝謝姑娘。」老闆娘收下錢,疑惑泥娃為何站著不走。「姑娘還有事嗎?是不是想再挑些女兒家的飾品?我們這裡有——」 「……你忘了我嗎?」泥娃握著木梳,使力到都像快把指頭折斷了。 燕行不解,木工攤位的夫婦更為不解。「姑娘你是……」 「忘了嗎?忘了也好……就這樣吧,不打擾了。」她還抱著什麼期望呢?泥娃苦笑一聲,轉頭就走,剛買的木梳落了地都不知道。 燕行撿起木梳,怔怔地看著泥娃像逃難般離去的背影,耳邊聽著木工攤一家四口納悶不己的談論。 習慣了她鬧騰的性子,頭一次見她如此低落傷心,他竟覺得胸口悶脹,有氣難出。 「公子,請問那位姑娘是……」 「『鳳來客棧』的跑堂姑娘泥娃。」顯然他們是泥娃的舊識,但是泥娃卻不肯相認,其中隱情如何他不便探究,他在乎的是泥娃離去前,嘴角笑意所夾帶的濃濃哀傷。 頭一回瞧見笑口常開的泥娃像朵枯萎的花兒,泫然欲泣的背身離開,似乎再多待一刻,淚水將如湧泉般濕了所站的地方。她把笑容帶綸旁人,卻躲藏起來,獨自舔舐傷口,不知怎的,他心裡就是有股盤旋不去的難受 「泥娃?!她——」 燕行在老闆娘欲再探問的聲音中,疾步奔往泥娃離去的方向。 就算只能承擔她些許的難受,身邊有個人相伴,也不至於在悲傷中,不斷地否定自己的價值。 泥娃走在石板橋上,橋下河提兩旁火樹銀花,美不勝收。她本該開開心心跟燕行逛龍虎會,四處搏龍虎,看長命燈安座,欣賞舞龍舞獅,怎麼像現在這樣鬱悶不開,僵著笑容不知欲往何處呢? 「你的木梳掉了。」燕行不知不覺間來到她的身後,將木梳遞送至她的身前,瞧她遠望橋下五彩續紛的煙花,映照在她絕美的笑靨上竟是道不出口的苦澀。 「謝謝。」泥娃過了好一會兒才回神,收下木梳,實在好不甘心。難得的龍虎會,有阿行陪伴的龍虎會,就這樣砸鍋了。 她的思緒好亂,沒有辦法平穩,方才木工攤位夫婦流露出來的陌生及不解的眼神實在教她痛心,但她又能改變什麼?她恨自己無力,她恨自己渺小,不管她多努力,好像都沒有用一樣。 「沒事了,我們走吧,還有好多沒逛呢!」笑吧,再難過都要笑,又不是天崩地裂,一切都會雨過天青的。 第3章(2) 泥娃低著頭想從燕行身旁繞過,卻被他一臂攔住。 「在我面前,不必強顏歡笑,你不用防我。」泥娃對他推心置腹,大大小小的事都會說給他聽,倘若連他都隱瞞不語,她還有誰能分擔心裡的疼痛? 她不是不想說,他看得出來她眼中埋藏極深的渴望,以及道不出所以然的恐懼。她為何退怯?難道是他不足以信任嗎? 燕行忽感不快,更加不願退讓。 「阿行……」泥娃轉過身,與燕行不過咫尺。在說與不說之間徘回游移,無法拿定主意,量後終於在他懇切的眼神之下,妮娓道出她刻意遺忘,卻始終清晰的回憶。「那對商家夫婦,是我以前的養父養母,姓曾。」 「那你為何不與他們相認?」燕行實在吃驚,那對夫婦對泥娃露出的神情是那麼陌生,後來甚至還對他追問泥娃的身份,難怪她無法釋懷而奔離現場。 「因為我不是他們要的孩子。」泥娃收起木梳,清幽淡雅地道:「我是他們上山砍柴時,從山溝裡撿回的棄嬰。那幾年世道不好,養不起的女娃不是送人,就是帶進山裡丟掉。剛好撿到我的樵戶夫妻結褵多年,膝下無子,就收養了我。他們待我不錯,視如己出,直到我四歲,他們有了自己的孩子後,一切就變調了。」 她苦笑一聲。「我不是沒有自知之明,撿來的孩子跟親生的孩子難免會有區別,所以我一直告訴自己不要在意,至少我還有爹娘,有弟弟跟妹妹,還有一處遮風避雨的地方,該知足了。偏偏在我八歲的時候,地牛翻身,震垮房子,我被壓在床頭,還好有床柱抵著,保住一條命,但是我完全動彈不得,只能等人搭救。我跟弟弟妹妹一樣喊著爹娘,可惜我聽見他們緊張呼喚的全是弟弟妹妹的名字,沒有我。我一直在等,等一句『泥娃,你在哪兒?你好不好? 』,等到我快失去希望的時候,爹終於喊了我的名字,問我好不好?我好開心,連忙跟他說我沒事,只是被床壓著,走不出去。」 泥娃咬了咬下唇,往事想來歷歷在目,椎心之痛只有她一個人清楚。她背過身去,努力說服自己,她現在不是泥娃,她只是在講別人的故事。 「然後呢?」燕行喉頭有些發熱,泥娃愛笑,但是她上揚的嘴角好像魚鉤,鉤著他的心肉,雖然傷口不大,卻是無法忽視的痛。 「我以為他就要來救我了,豈知他緊張地跟我說沒事就好,他趕著送弟弟下山看大夫,他傷勢嚴重拖不得……難道就因為我沒有喊疼,所以活該被忽略?那時我才知道手心手背都是肉,但手心的肉永遠比較多。」泥娃雙手倏緊,彷彿當時無助的感覺又回到身上。「我從天黑等到白日,又從白日等到天黑,我又餓又渴又累,就是等不到他們回來。我突然想起弟弟妹妹還沒出生之前,娘都會唱歌哄我睡覺,我就哼了幾句,假裝娘在我身邊,才讓路過的鴻渡發覺,把我救了出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