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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頁     齊晏    


  遠方的笙簫聲、纏綿悱惻的戲文、康太妃的抽泣聲,都彷彿與她無關。

  ☆ ☆ ☆ ☆ ☆ ☆ ☆ ☆ ☆ ☆ ☆ ☆ ☆ ☆

  安題很不喜歡龍紀皇朝的皇宮。

  他並不是不喜歡皇宮的建築,而是不喜歡這個皇宮裡的「人」。

  永始帝已經連著幾日以款待他為由大擺盛宴了,皇宮裡興建的戲台日日演得淋漓,唱得酣暢。

  雖然他也欣賞這些歌舞百戲,但是對於永始帝過分慇勤的款待、多如繁花般令人眼花撩亂的眾妃嬪,以及整天圍繞在他身旁談吐無味的皇子公主們,都讓他應付得萬分疲憊而且漸感不耐。

  「宰相每商量,大國使還朝多賜賞,早是俺夫妻悒怏,小家兒出外也搖裝,尚兀自渭城衰柳助淒涼,共那灞橋流水添惆悵。偏您不斷腸,想娘娘那一天愁都撮在琵琶上。」

  此時戲台上正上演著《漢宮秋》昭君出塞一節,台下的眾宮嬪與皇子公主們你一言、我一語地評說著——

  「這漢朝的皇帝真是沒用,為保皇位竟犧牲自己的妃子,實在太殘酷了。」

  「聽說北方異族住的是草木稀少的不毛之地,成日風沙滾滾,被漢朝皇帝拋棄的王昭君真是可憐啊!」

  「聽說蠻族人都穿獸皮吃生肉,騎馬都不上鞍的呢!」

  「老天爺,真是野蠻人!」

  「我若是那個被送去和親的妃子,一定會發瘋的!」

  坐在廊下忍受著悶熱的楚安題,一聽見這些無知的議論,再也忍不住低頭笑出聲來。

  永始帝的皇五子正好坐在安題的身旁,聽見他的笑聲,便問道:「二殿下,你笑什麼?什麼事那麼好笑?」

  「沒什麼。」他搖搖頭,目光淡淡落在永始帝的臉上,意有所指地說:「我只是很好奇,沒有人是王昭君,誰會知道王昭君對自己的命運是感到痛苦或者根本就是慶幸呢?嫁給蠻王當王妃,說不定會比當漢王的妃子快樂。」

  想當年,他的母后不也正是被永始帝當成獻禮送給他的父皇嗎?有誰知道他的母后如今會是最幸福的女人。

  「二殿下的說法真是有趣。」另一旁的皇四子陪笑著。

  「遠離自己的家鄉,到了蠻荒未開化之地,這是任何女子都無法感到快樂的事,二殿下,你太不瞭解女人了。」

  三公主笑靨婀娜,斜睨他一眼。

  安題淺淺一笑,不以為然地說:「我的母后不也遠離家鄉嫁到異國嗎?但如今她已把異國當成自己的家鄉了。」

  永始帝並沒有聽出安題話中的隱意,撫著下巴笑道:「七皇姑已是天鳳皇朝的皇后,當然會把天鳳皇朝當自己的家鄉。安題表弟尚未成親,怎會懂得女人的心思呢?朕的妃子可沒有人願意嫁到蠻邦的。」

  安題笑而不語,視線從那些衣裙繽紛、精心打扮過的妃嬪臉上淡掃而過。

  他注意到,那日在花樹下見到女子並不在其中。

  看來那女子真像姊姊說的,是失寵於永始帝的妃子。

  他若有所思地從冰鎮著水果的瓷盆裡拈起一塊冰放進口中消暑。

  這些打扮得華麗奪目,唯恐落於人後的宮嬪們,對她們毫無所悉的國度擺出一副輕視的態度,無知得令他反感。

  他愈坐愈覺得索然無味,便站起身告退。

  「安題表弟怎不多坐一會兒?」永始帝慇勤喚道。

  「表哥見諒,我已熱出一身汗,回去換了衣袍再來。」他找了個借口退席。

  永始帝微微頷首。「好,那就快去快回吧。」

  第2章(2)

  安題轉身大步離開,天氣悶熱得讓他受不了,他邊走邊解開領扣,走到梧桐樹下才覺得稍稍涼爽一點。

  午後的陽光很慵懶,熱得連鳥都躲在梧桐樹上乘涼,懶得飛了。

  他並沒有直接回到永始帝安排給他住的居所,只是沒有目的地閒閒漫走。

  穿過一道垂花拱門,轉過一道山石,他隱約聽見淅瀝瀝的水流聲,再往前走,便看見兩塊山石的夾縫間湧出一道水泉,他走過去彎腰掬水洗臉,見到翠綠茂盛的野草雜樹叢中開著幾株嬌小柔弱的七里香,雪白的花瓣、馥郁的香氣,讓他的心一動,想起了佇立在花樹下怔怔出神的女子。

  這幾日,他已經不經意想起她好多回了,她淒楚憂傷的眼眸就像尖銳的鉤子鉤痛著他的心口。

  她明明就在這個皇宮裡,但是為何在任何宴席上都見不到她的影子?

  失寵的嬪妃。

  這幾個字讓他悶悶不樂的牽掛了好幾日。

  他抬起頭來,看見天藍得好似一片平靜的海,遠處的戲台前花團錦簇,搬演著虛虛實實的宮廷大戲,而她,一抹如輕煙薄霧的女子,在何處?

  他有意尋找她,於是刻意挑僻靜的路走,走了大半日,在經過一片枯萎的花木叢後,便看見一座年久失修的院落,杳無人跡,甚為淒涼寂靜。

  穿過重重樹影,他看清楚了那宮院正面的兩扇殿門前各裝上柵門,柵門上還掛著一道重鎖,形式與監牢無異,殿門上雖懸有一塊匾,但因為字跡斑駁模糊,看不清楚寫著什麼字。

  他很驚訝在龍紀皇朝的後宮裡竟然會有一座像監牢一般的宮院。

  他慢慢從殘破的宮院前走過,意外看見院落一角開著月季花,月季花旁並無雜草,像是有人特別整理過,而另一個角落有一口淺淺的小井,井口旁的木桶是濕的,看起來像才剛剛有人打過水。

  就在他四處打量時,聽見身後傳來細微的腳步聲,他側轉過身來,就看見了他正在尋找的女子,那女子乍然看見他,驚怯不安地呆站著,慌張的神情宛若一池被撥亂了的靜水。

  「我終於找到你了!」

  他一時間太驚喜,便衝著她笑喊。

  「找我?」金呈霓不安地左右張望,又驚又怕,不敢看他。「那日我無意衝撞你……我只是在那兒站一站而已……」

  「你沒有衝撞我,別害怕。」

  他柔聲說著,像安撫一隻受驚的小兔子。

  安題的溫柔並沒有化開金呈霓緊繃的情緒,她明顯焦躁不安,雙手不停扭著手中的書冊。

  「那你為什麼找我?」她既驚慌又害怕,滿腦子開始胡思亂想,語無倫次地說道:「是不是因為你擔心你們說了什麼話不該讓我聽見?或者不該讓我看見了你們?你放心,我那日只是一個人站在那兒發呆,我什麼也沒聽見,什麼也沒看見,我只是這個宮裡一個無關緊要的人,我連你們是誰都不知道,你用不著擔心我會去揭穿什麼,我不會的、我不會的!」

  安題呆愕住,半晌,才從她的話中弄清楚她誤解了什麼,忍不住笑出聲來。

  「你誤會了。」他忙解釋。「你看到的人是我的姊姊,我們兩人是姊弟,並不是做了什麼不可告人的事害怕被你揭穿,你不必那麼害怕。」

  「既然如此,你……你找我幹什麼?」

  他的解釋讓金呈霓更加困惑,眉眼之間的憂懼更深。

  安題深吸口氣,緩緩一吐。

  「沒什麼,我只是想知道你好不好?」

  金呈霓原來不敢直視他,始終一直垂著眼,卻因他這句話而迅速地抬起眸,目光錯愕地凝滯在他的臉上。

  「你還好嗎?」他的嗓音低沉且溫柔。

  金呈霓木木呆呆地站著,彷彿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對她而言還只是一個陌生人,卻為何對她付出如此關懷?

  這三年來,她不曾聽過比他這句更真摯的話語,像是忽然之間有人明白了她這三年以來所受的種種苦楚,感動之情沸騰也似地在她的心頭翻滾,她心中的澎湃洶湧終於難以遏止,猝然間淚水湧上來,晶瑩的淚珠成串成串地滾落,流了滿臉滿腮。

  「別哭、別哭!你是不是受到了什麼委屈?你試著告訴我,我來幫你好嗎?」

  安題被她的眼淚嚇住,手足無措地看著她。

  金呈霓知道自己失態了,但是她難以克制內心刺骨的酸楚,低頭用雙手蒙住臉,泣不成聲,原本握在手中的書冊滑落了也不自知。

  安題替她拾起掉落的書冊,被她痛苦絕望的哭泣震懾住了,他無從想像她究竟受了多大的委屈?

  「阿霓,你在跟誰說話?阿霓!」

  康太妃在她的屋裡叫喊著,金呈霓驟然從迷亂中清醒,立刻想到要是讓康太妃知道她單獨和來自天鳳皇朝的陌生男子說話,一旦她瘋癲起來胡言亂語,她便沒有命了。

  倉卒間,她忘形地扯住安題的衣袖,將他拉到宮院後方,直到聽不見康太妃的喊聲後,才紅著臉鬆開手,遠遠地站開來。

  「那屋裡的人是誰?」

  安題詫異地問道,一邊打量著掉滿殘枝落葉的後院。

  「那是康太妃。」

  金呈霓順了一口氣,迅速擦乾臉上的淚水,雖然聲音中仍帶著一絲哽咽,但激動的情緒已經慢慢平復了下來。

  「太妃?是前朝孝喜帝的嬪妃嗎?」安題驚奇地揚起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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