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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頁 西嶺雪 然而多爾袞仍然遲疑:「你說的不是沒有道理,但是我苦苦爭戰這麼多年,難道是為了拱手讓人嗎?福臨即使是我的兒子,但是他現在這麼小,又怎麼能服眾望?」 「這個更簡單了。」莊妃輕鬆地說,「就是因為他小,你扶他才等於立自己呀。我已經替你籌劃好了,屆時你只要自動提出擁福臨為帝,自己願意攝政輔佐,自然不會有人反對。那麼實際的政權仍是在你手中。誰當皇帝又有什麼不同呢?如果你怕眾人不同意,不妨再立一位佐政大臣與你並肩,一則可以爭取多一位援助,二則也可以堵眾人攸攸之口。」 多爾袞微微心動:「那便是濟爾哈朗最合適。他是鑲藍旗主,如果我立他出來,那麼兩藍旗便也可為我們所用。有這六旗支持,還怕那豪格做什麼?」 莊妃笑道:「不止是六旗。兩黃旗的口號是立嫡為繼,可是福臨也是嫡系呀,而且豪格之母只是繼妃,我卻是西宮側妃,所以福臨的年齡雖小,又無戰功,但是出身卻遠比豪格高貴,只要立福臨為帝,兩黃旗也就沒有反對的理由了。所以,你是八旗在握,必勝無疑。」 多爾袞點頭沉吟,一時無語。 莊妃見他已經動搖,遂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更加知己說道:「多爾袞,今兒既然什麼都告訴你了,我便徹底跟你說吧,你知道皇上是怎麼死的?他是在你這裡做客,看到了我送你的詩帕,窺破了你我的事,要回去同我算賬呢。我自己的性命是不顧的,既然跟了你,便早晚等著這一天了;但是我不能不顧你的性命,為了不叫他有機會跟你發難,我便在參湯裡下了讓人心跳加疾加速的藥,這才……」說罷故做驚惶狀,拿帕子掩了面哭泣。 多爾袞見那帕子正是她舊日私自送給自己的那條,前些日子忽然不見了,還曾到處找尋過呢。細想起來,正是皇太極暴斃那是失蹤的,自然是被他拿了去質問大玉兒了。如此說來,自己和大玉兒的事情已經暴露,若不是大玉兒當機立斷,自己的這顆大好頭顱還在不在頸子上都很難說了。思想至此,更無遲疑,決然道:「玉兒,你這樣為我出生入死,不惜殺主保我性命,我還有什麼可懷疑的?福臨是我的兒子,他登基也就是我登基,他稱帝也就是我稱帝。既然你什麼都想到了,我便依你,明天朝堂之上,只須如此這般,皇位江山,便是你我二人的了!」 八月十四日,議政王會議於崇政殿前繼續召開,這已是爭位議事的第五天。 大殿之上,握有旗主頭銜的七位親王——禮親王代善、鄭親王濟爾哈朗、睿親王多爾袞、肅親王豪格、武英郡王阿濟格、豫親王多鐸、以及多羅郡王阿達禮按品分坐,各執己見。 而七人之中,自是豪格與多爾袞的名字被最頻繁地提起,而其中最為德高望重的當屬禮親王代善與濟爾哈朗,兩人偏又各有所傾,不肯同聲同氣。 大殿之外,兩黃旗與兩白旗的兵士劍拔弩張,將大殿守得水洩不通,只等一聲令下,即以武力奪權。 風雷隱隱,刀光爍爍,一場廝殺在所難免。 然而就在這時,忽然一聲嬌啼,莊妃大玉兒渾身縞素自內殿奔出,衝入朝堂,跪在群臣面前,淚下如雨,顫如梨花,痛哭請求:「各位王爺,各位額真,請允許我、博爾濟吉特氏以死殉主,跟隨皇上。」 她說:「我是皇上的寵妃,皇上深愛之人,皇上既死,我理應追隨皇上於地下,永侍皇上身邊。」 口口聲聲,一句一個皇上,是求告,更是示威。 所有的人都被這出乎意料的一幕給驚呆了。惟有多爾袞首先站出來反對:「萬萬不可,這兩年來,莊妃娘娘陪侍皇上左右,兢兢業業,克己自持。皇上與我們兄弟閒談時,每每說有莊妃陪伴批閱奏章,神清氣爽,事半功倍,並且特許莊妃與聞朝政。如今皇上駕崩,新帝推選在即,正是用著娘娘的時候,焉能輕談犧牲?」 接著眾大臣也紛紛清醒過來,連聲勸慰:「九阿哥年紀尚幼,皇上在天有靈,也是不忍心看你母子生生分離的。」 莊妃跪在地上,哭了又哭,謝了又謝,將額頭在青磚石上磕出血來,可是她的心底在笑。以退為進,她又勝一招,勝得相當光彩。 而且,她以這種鮮明的方式讓所有的臣子都注意到了她,認識了她,並且同時省起,她有一個兒子叫福臨。福臨,也是皇上的嫡子呀,也同樣有著皇位繼承權的呀。 而且,她的母親是這樣的嫻淑貞烈,德才兼備,如果福臨登基繼位,莊妃是有能力擔起輔佐幼帝這個責任的。 於是,就有正黃旗猶猶豫豫地開口了:「或者,九阿哥也不失為一個很好的繼位人選。」 此言一出,眾人先是一愣,只覺出乎意外,竟然一時無聲。 又是多爾袞率先表態:「如果福臨登基,我沒話說,甘願同鄭親王共任輔臣,為幼帝左膀右臂。待福臨年長之後,再歸政於王。」 濟爾哈朗一愣,原本以為這裡沒自己什麼事兒的,最多只是擁立豪格登基後可以偏著自己這方一點,如今卻忽然冒出一個輔臣來,這樣說來,倒是福臨登基自己的實惠最大了,因為無論是代善、豪格、多爾袞還是多鐸繼位,都會獨斷專行,加強自己一旗的勢力,可是福臨只有六歲,他的登基只是一個形式,皇位等於仍然虛位以待,而自己既然做了輔臣,國家大事那是已經坐了一半交椅了,哪有不從之理,於是立刻表示:「睿親王既有效忠之心,老臣當然無可退讓,自當鼎力相助。」 兩黃旗諸臣相顧,暗自盤算,無論是豪格還是福臨,只要是皇太極嫡子繼位,兩黃旗就仍是天子自將之旗,地位顯赫,遂也都嘻笑點頭:「只要是先皇嫡子,我們一視同仁,理應報效。」 豪格自知大勢已去,眼看著情況急轉直下,因為太過出乎意外,反而一時想不出什麼反駁的理由來,只好支吾點頭:「皇弟登基,我無異議。」 至此、紅、黃、藍、白八旗再無異議。 丹墀之下,居然再無一個不同的聲音。 歷時五天五夜的皇位之爭,竟這樣戲劇性地得到了解決,在毫無先兆的情況下意外地達成了共識——六歲的九皇子福臨登基,多爾袞和濟爾哈朗為輔臣。 莊妃立在鳳屏之後,露出勝利的笑容。 這就是她要的結果——出其不意,出奇制勝,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她熟讀歷史,不會不知道那著名的斷腕太后的傳說,遼太祖阿保機未立儲君而猝逝,述律皇后自己上殿申請以身殉主,因其子年幼而被群臣勸阻,遂自斷手腕入棺陪葬,以此感動了群臣,遂立幼子為帝,而述律被尊為太后。 現在,莊妃大玉兒重演了這一幕,一樣地剛烈忠貞,一樣地請殉不遂,一樣地立子為帝。惟一的不同,是她才不肯斷腕。 她不捨得,她也不需要。因為她有多爾袞。 她還要留著這雙手撫摩她的情人、取悅攝政王殿下呢。 第102節 坐擁天下稱王稱後(3) 多爾袞沒有辜負她的深情與厚意,更沒有違背她的意志與心願,他大度而決然地把帝位讓給了幼皇福臨,甘願退居為攝政王,一錘定音。 丹墀之下,她剛才跪拜磕頭的鮮血猶自殷然,似桃花,更似旌旗。 現在她明白先帝臨死時吐出的那口鮮血像什麼了,那一口濺在永福宮床幃上的桃花血跡,正是皇太極親手授她的一面勝利之旗,更是玉璽的猩紅朱泥! 「這是鹵簿,這是法賀,這是傘蓋、儀刀、弓矢、槍、殳戟,這是麾氅、幡幢、節鉞、仗馬,這是星御仗、引仗、吾仗、旗、瓜、靜鞭、品級山……」 次日午後,多爾袞親自引著莊妃與九阿哥來到珍放朝儀的鑾駕庫房,一一指點與福臨,說明名稱及用途,以及行登基禮時皇上的行為規範。 滿室裡金碧輝煌,耀眼生花,福臨一行答應,一行心中暗記。 這個記憶皇家儀仗的過程,也就是福臨一點點接近金鑾寶座的過程,每記住一樣,他就在心裡對自己說一遍:我要登基了,我要當皇上了。 當走出朝房的時候,他已經學會了用「朕」來稱呼自己。 他被忍冬帶回了永福宮休息,但是莊妃和多爾袞沒有。他們仍留在儀房內,看著那些儀仗禮器,體味著成功的不易與快樂。 終於得到了,進入到皇家鑾儀庫的一刻,足以與登上金鑾殿相媲美。這些美麗的禮器,它們象徵的是無上的權力與威儀,價值遠遠超過本身,儘管它們本身已經是世上最寶貴的金珠寶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