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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頁     決明    


  平安大姊為她添飯,滿滿一碗,都尖凸出來了。她並不太餓,也吃不慣早膳油膩,仍沒拒絕眾人好意,努力將碗中米飯菜餚吃進肚裡。

  「平安姊姊,我想喝一杯酒,暖暖身子,可以嗎?」好不容易吃下平時幾倍份量的紅棗,在任人宰割的天數內,唯——次,也是最後一次,提出了她「想要」的心願。

  「喝酒?……好,我替你斟。」這要求不過分,平安大姊點頭答應,倒了杯藥酒過來。

  浸泡過藥材的汁液,香氣很足,飄滿小屋。

  紅棗飲完一杯,又討一杯。

  辣酒下肚,熱了喉頭及胃部,身軀逐漸暖燙,遞來的第三杯,她搖頭不要,一旁的大嬸為她補妥鮮紅唇脂。

  花轎等在屋外,鎮長進門,雖然換上喜藍色長袍,臉色卻微微泛白,看不見大辦婚宴的歡喜,他歎口氣。

  「時辰差不多了,一切都就緒了嗎?」

  「好了。」額首回答的人,是紅棗。

  她主動起身,兩名大姊一時忘了要攙扶她,直至她走到門,她們連忙伸來手,一左一右,托穩渾身衣繁珠熬的她,送進花轎。

  轎簾放下的同一瞬間,震夭鑼鼓聲熱鬧響起,掩蓋掉許多的輕淺婉惜,那由鎮民口中呢喃而出的道歉,全不敵喧囂奏樂,未能傳入她的耳裡。

  紅棗的眼前,瀰漫著一片的紅。

  隨轎身搖晃的頭飾,不住地在面前跳動,搖得她頭昏眼花。

  也可能是兩杯藥酒的後勁,正在作用。

  轎子越搖,意識越渾沌,透過轎側小小的花窗,看見的景致越發模糊。

  模糊的綠徑,模糊的人臉,模糊的藍天,還有模糊的……

  龍四?

  眸子驀地瞪圓,身子偎靠花窗,想將模糊身影瞧個清晰。

  遠方樹林間,龍四那張輪廓獨特的獷顏,正隱然於葉梢間,她定睛,想確認清楚,轎子一晃,樹林內,飛葉沙沙搖曳,哪有什麼身影在?

  是她喝醉了吧?

  錯將那棵大樹,看成了他……

  怎麼會……對一個才見過一面的男人,如此的……

  她淺淺吁歎,不願去承認,誤認為他在樹林裡,卻又不見蹤影,心裡那股悵然若失,瀰漫於懷。

  第2章(2)

  花轎抬進鎮街,沇川鎮的鎮民站滿街道,轎子行經之處,長長人龍相隨,送著花轎,前往沇川渡口。

  渡口那兒,建了座河神廟,廟不大,但香火鼎盛,鎮民特別選在最靠近沇川、河面最寬闊之地,蓋廟供奉。

  花轎終於止下搖昊,平穩擱在河畔,八名轎夫紛紛退開,她讓人牽了出來,佇立渡口。

  鎮長與含老們進廟焚香享告,鎮民們鴉雀無聲,陪著伏跪河畔。只有川水猛烈奔騰,轟轟然作響。水勢已然逼近渡口橋頭,河水嘩濺,拍打圓木橋頭,發出一種毛骨驚然的撞擊聲,彷彿要以童力將橋頭整個打垮。

  橋頭在晃,或許,搖晃的人,是微睡的她。透過蕭頭紅峭望去,河水染上大片的紅,頭頂的天是紅的,腳下的水亦然。

  冗長的祭祀仍在進行,沒有人料到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應該說,鎮民以為接下來該發生之事,也就是那樣……

  數十年前,沇川鎮也曾風光嫁出少女,給河神為妻。

  根據鎮史文獻記載,淺顯簡單,不情願的驚恐新娘,聲淚俱下中,遭鎮民五花大綁,投入流川,兩日後,她的屍身在三里處的河流彎道發現,卡於石縫間。

  萬萬沒想到,與當年不同的神跡,活生生地在每個鎮民眼前呈現——

  流川激流,澎湃翻騰,整條河面都在顫。一波一波的河浪,逆著方向躁動起來,與平時的氾濫很不相似。

  水與水,撞擊。慢天的水珠變成了霧,薄涼的煙嵐,濕濡了每個鎮民的衣裳頭髮。加上突來的風勢,教人膚發寒顫,忍不住發起哆嗦。

  河面上,傳來了吼聲,一種……並非家禽家畜那種耳熟能詳的嘈雜。

  越來越近,由河底快速馳來,吼聲逼襲,震得眾人耳膜刺激難忍,開始有人試圖捂耳,抵抗尖銳之音——

  沇川河面轟開,大量水花四濺,噴灑而來的水珠,力勁猛烈,落在身上會感覺疼痛。

  所有人皆出於本能,雙手捂面,或抱頭,或後退,或尋找遮蔽,避開突如其來的傾盆水勢。

  紅棗也是,她站在最前頭,一身衣物頭飾又沉又重,不方便逃,只能用雙袖去擋,又是風又是水的濺襲,惹得滿頭鳳冠珠枕盯打亂響。

  身後,傳來涼慌失措的尖叫聲,一聲響過一聲,一句淒厲過一句,此起彼落,連綿著不休。

  當紅棗放下雙袖,看到眼前景象,想叫,也叫不出聲來了。

  沇川河中,一條白龍騰舞半空,尾端沒入水底,長軀如蛇輕蠕。

  世人不曾親眼見過的神獸,只有鎮長和魯老們在夢裡,有幸看見。但,夢畢竟是夢,與此刻貨真價實的震憾、畏懼,完全不同。活生生,在眼前。

  這就是……沇川河神?!

  「我的新娘……」白龍說話了,嘴不動,嗓音由腹腔深處發出,彷彿悶悶的雷。

  恐懼開始在四肢百骸蔓延,紅棗聽見牙關打顫的聲音。

  她怕。

  當然怕,她不過是個年方十八的女孩,擁有恐懼的權利。

  「跳進河裡來,我載你回我的『龍宮』,繼續我們的婚宴,來——」白龍要她跨開腳步,躍入奔騰洶湧的川水。

  紅棗雙腳僵硬,一動不動,腦門嗡嗡熱脹,酒意與懼意,交織一片混亂。

  河水打溫她的鞋裙,凍人的寒意同時襲來,鑽刺入骨。

  「快點!在……來之前——快跳下來!」白龍似乎開始急躁,催促著。

  話剛說完,巨大黑影,兜頭籠罩。

  前一道,是通體似雪的白龍,逼近於她,背著日光造就而成的陰影。後一道,更大更寬,投映而成的影子,幾乎將放眼所及的人、地、物,盡數納收其下。

  「果然,守株待兔就好,我還追著你跑,真是蠢。」比白龍大上數倍的紅鱗巨龍,出現在白龍身後。

  雙龍相較之下,勝負立分。

  紅龍既大助威,金爪金須,每片紅鱗邊緣帶金,猶若烈焰環繞,沐於火中,更形蟄猛。反觀白龍,連紅龍一成的體型和威武,都遠遠不及。

  白龍先前帶給鎮民的震畏已蕩然無存,因為它身的那只更教人顫敬。白龍臉色遮變,想逃,卻遲了。紅龍大口一咧,居高臨下俯首衝來,白龍一聲慘叫,身影消失於紅龍嘴中,連渣都沒剩。

  咕嚕。

  全鎮鎮民,清楚聽見吞吧食物聲,以及——「隔!」響亮的飽隔聲。他、他們的沇川河神……被、被被吃掉了?!

  眾人睦目結舌,個個驚慌無比,誰也說不出話來。

  沇川河水不因河老爺遭噬而濁亂,反倒逐漸平靜下來。奔騰的水勢歇止不少,轟隆隆的激流聲也不再嚇人。

  比沇川還要大的焰色巨龍,擠在河裡,看來不甚痛快,乾脆離河飛起,舒展頭尾,爪舞須飛。

  「少了河蛟作亂,你們這條小河才能清靜。淡水河蛟腥昧和土味真重……」紅龍撇撇唇,吃完後,還一堆抱怨。

  「河、河蛟?」鎮長聲音抖得快散了,身子縮在廟柱後,只探出半顆腦袋。

  沇川河神……是蛟?

  「不然,你以為『龍』長那副鬼樣子嗎?」怯!火紅的龍對冒牌貨嗤之以鼻。雪白色的龍,去看看他家老三還差不多。

  也是啦……大家都親眼看到,「龍」應該長什麼樣子了……鎮民們邊顫著,邊暗暗附和。

  被鎮民推出來,不得不代表發方的老鎮長,手抖、腳抖、渾身骨頭無一不抖。

  「龍、龍神大人……你是特特特特、特地下凡……來為我們沇川除、除害的嗎?」

  「算是順便啦。」不用太感激他。「還有,我不是下凡,我是上岸,我住在海裡,不住天上。」修正一下人類的謬解。

  「原原原來是海龍大人……」老鎮長腿一軟跪下,鎮民紛紛傚尤,一時之間,感謝之詞漫滿全鎮。

  「太好了……太好了……紅棗,你不用嫁給河神、不用獻祭,你安全了,太好了……」平安大姊飛奔過來,將傻佇橋頭的紅棗抱個滿懷,又是哭又是笑,鬆懈下不忍的情緒。

  紅棗還怔怔地仰頸,望向一身艷紅的龍,龍鱗芒鋒微亮,刺得她瞳仁輕瞇,也不願挪走。

  好熟……

  它的聲音在哪兒聽過……

  「不對,那個紅棗,我要。」

  她覺得耳熟的聲音,正非常惡霸地做出宣告。

  所以它方纔的那句「算是順便啦」,只是因為……它想和河蛟搶新娘嗎?!

  河神……不,河蛟要她,現在,連海龍大人都要她。

  她到底是有何福分,榮獲它們的青睞?  皇甫紅棗很想問。

  「海龍大人的意思是……你、你也要紅棗?」鎮長吶吶地問。紅棗這孩子的命運,仍無法改變嗎?

  一隻河蛟,他們已無力抗衡,吞掉河蛟的巨龍,他們又能怎生反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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