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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頁     決明    


  不要他知道,她眼中的他……有點可愛。

  「我很少被誇獎。」他一臉認真,而且口氣嚴肅,連眉心都是蹙的,卻無關憤怒或兇惡。

  我不是在誇獎你……哪一句,讓你產生誤解的?

  她欲言,又止。他的神情,教人不想以戲謔的口吻。

  去回應他。

  她的確不是誇獎……只是,順心而言,實話實說。

  「我的兄弟們,多得是俊美、聰明、討喜、強悍之類,有好幾隻……閃耀炫目,完美得難以相信,他們和我流有同樣的血脈……我大哥呀,還是我同父同母的親手足。」兩兄弟,無論哪方面,都不像有血緣關係,微妙得很。

  在那群傢伙之中,他的光彩永遠不及他們。

  論俊逸,他大哥最勝出,說討喜,小九人見人愛,男女通殺,比聰明,笑面虎老五,占看最前頭的位置,說強悍,他二哥搶盡風頭。

  他呢?莽撞、衝動、做事不經大腦、口不擇言,聲壯氣粗,動手永遠必動口快。

  這樣的他,她卻說細膩,說他教人信賴……好開心。

  他好開心。

  從心中,開始泛甜,侵了糖、淬了蜜,裹得胸口……暖熱欲融。

  「你的話,讓我好高興,好高興……」

  他咧嘴一笑。

  孩童似的稚氣,純淨無雜質,在紅光滿面的臉上綻放,像一抹艷報晚霞。

  明明是粗獷有餘的容貌,此刻,完全柔軟起來。

  紅鱗耀眼,純淨的白牙也耀眼,卻遠遠不及他笑容,璀璨。

  她覺得,他……越來越可愛了。

  不過,她不會告訴他,不讓這男人太驕傲。

  要是夜裡的打呼聲能小一些,那就更可愛了。

  接下來的四個深夜裡,紅棗新增了這個想法。

  第6章(1)

  大半夜裡,在海樓掌櫃滿臉歉意的央托下,紅棗試圖進入蒲牢房裡,為全樓子「消滅」震天撼地的沉雷聲。果不其然,又變成這樣……一如前幾夜,被睡意惺忪的男人,一把捉進懷裡,蟲豪首按抵厚實胸膛上,抱得流暢順手,已經養成習慣。

  「你怎麼又偷溜到我床上?」每早醒來,蒲牢的第一句話,像笑,像指控。

  「……」她連費勁瞪他,都懶。推推他,要他放開交疊在她腹後的兩條膀子。這男人,抱起人來,真是全心全意,一沾上死也不放……

  他捨不得鬆手,掌心碰觸到的軟喇,真令人眷戀,但她抵在他胸前的手兒,掄成小拳,捶了兩記,催促著他。他只好不情不願放開手,任她逃出他的懷抱  。

  「奇怪,我嘴裡……怎麼甜甜的?」他先是伸懶腰,下意識的撇嘴,在口中嘗到一抹微甜和香氣。

  還、還敢問哩?!她進房,為解救樓內所有人的耳朵,慘遭蒲牢逮入懷裡,她努力開口,想喚醒意識混沌的他,他喉頭一動,滾出幾聲咕嗦,她以為他就要醒來,怎他碎了一句「好吵」,然、然後一用嘴……堵住了擾人酣夢的聲源。

  紅棗滿臉辣紅,實在是說不出口,自己被這男人「封口」。對於他的疑惑,只好當做沒聽到,偏過蟒首,十指飛快梳整長髮,裝忙。

  「我吃了什麼糖嗎?味道不錯——」想著,昨晚誤吞了啥小玩意兒。呀,難道是魚小二為客人所準備,用以安眠好睡的「沉香茶」?那東西帶點甜味沒錯,又好像沒這麼甜……

  她腦門內已是一陣沸騰,對他做著品嚐後的結論,努力無視。

  偏偏夜裡情景,歷歷清晰,烙印於心……

  偏偏夜裡情景,歷歷清晰,烙印於心……

  他有張豐厚的唇,緊貼在她唇間,輾轉吸吮,正因他介於半睡半醒之間,沒空思考力道問題。完全的肆意探索,嘗到甜美滋昧便欲罷不能,舌尖的攫握,一回比一回更加深,將她的抵抗、她的阻止,視若無物。堅硬如鐵的男人,唇,竟也能絲滑柔軟  ,吐出的氣息好燙人,拂得髮膚要燃燒一般……

  「你吃了辣嗎?」整張臉漲成血紅色的,耳朵也……」他的面容在她眼前放大逼近,伸手輕捏她的耳垂。

  她震得往後一縮,摀住紅潮竄升得耳殼  。

  「我手很髒嗎?你什麼反應呀?月整個人都快跳起來了,是有這麼討厭他碰?!

  「……我被你嚇到了。」這是一半的事實。

  「膽子真小。」他笑她。

  他的笑聲,緊隨她身後,她頭也不回,奔入自己房間,在他看不見的一角,努力拍  打臉頰,以為這樣就能拍散滿腮的火熱色澤  。

  「今天帶你去看『海裡飄雪』,開開你的眼界。」蒲牢在海廳裡說話,聲音傳進房內。

  這些天,他帶著她跑遍不少地方。

  他生活的海洋,對她而言,新鮮而神秘  ,處處皆有驚奇,她雖不常流露出雀躍的直接反應,但大多數時間,她那對眼眸都是亮的。

  亮著欣賞的興然。

  亮著求知的慾望。

  亮著對沒見過的海中奇景,滿滿驚艷。

  這種時候,他覺得她的眼睛美極了,任何星辰或寶石也遠遠不及。

  想來有點蠢,他為她眼中那抹光彩,絞盡腦汁,要看它持續存在,不輕易滅去。

  紅棗從房內水鏡裡,確定腮幫顏色恢復不少,抹抹臉,梳給長髮,換妥衣物,才出了房。

  「海裡飄雪?」怎麼可能?那明明是陸路上特有的冬景。雪,如何存於海水之中,不融不化?

  蒲牢嘿嘿笑著,不想太快破梗。說穿了,就是珊瑚產卵。珊瑚似樹非樹,像石非石,海城人民皆知,它是海中一種,會捕食、會產卵一每年特定時間,在幽暗的海夜中,大量的珊瑚精卵,噴灑而出,佈滿海空,密麻交錯,點點白螢點點亮。

  有人說,那景色,似滿天星辰,有人則說,像飛雪。卵色有粉有黃有白,顏色斑斕瑰麗,他猜,她看了,一定會驚歎。

  「對,海裡的雪,奇特吧?」他故作神秘  ,賣了關子。」別再拖拖拉拉,準備出發了,要到達淺海,還有一段路得趕。

  雖然,他迫不及待想見她眉開眼笑,尋找教他迷炫的眸光,但珊瑚精卵共舞,受潮汐、月盈月虧、溫度影響,僅在夜裡發生,心急不來。

  期待,浮現在紅棗心裡。

  光憑想像,勾勒不出「海裡飄雪」的情景……她的好奇心被高高懸吊起。

  他讓她,每一天,都有所期待。

  今天,會帶她去哪裡?

  今天,會看到什麼從未見過的新奇事物?

  今天,他與她,會佇足於何等美景之間?

  她每回都好期待,而他,沒讓她失望過  。

  紅棗腳步輕快,朝他走去,驀地,兩人之間,聳立起大片的水牆……不,與其說是水牆,正確來看,是鏡。

  一大面的水幕之境。

  鏡中,笑顏熟悉,溫文燦爛,正是冰夷  。

  他先是朝紅棗額首微笑,也不問這兩人多日未歸的原由,彷彿對兩人安危及下落,不曾擔心過。笑臉轉向蒲牢,收斂了些。

  「四龍子,兒香今早已離開龍骸城,你差不多也該準備回城。眼下,只剩你和二龍子尚未完成任務,兩人搶當九龍之末……」

  「兒香走了?」蒲牢挑眉。

  「在城裡等不到你,走得好失落。」冰夷倣傚兒香臨行前,落寂的神色。

  「廢話少說。我知道了。」可惜,蒲牢  無憾,聽完也不內疚。

  「不是馬上要回城來了?」冰夷見他態度消極,不像歸心似箭。

  「想回去,就會回去,不用你多管。」蒲牢擺擺手,順勢揮出掌風,打散映出冰夷形體的水鏡,驅走音影。方才出遊的興致,徒剩些些沉悶。

  「嗯……我們今早回去吧。」紅棗察覺他表情肅穆,沒見過這一面的他,似乎在掙扎看某事,逐提議道:「別去看海中雪了……雪,陸路上,年年都有,我看過好些回,不新奇的一」

  「那不一樣!」

  當然不一樣,無論她看見多少次的雪,都不是與他一塊兒共賞。這是頭一次,說不定……也是最後一次  。

  蒲牢拉過她的手,這回不落在她的腕上  ,五指緊緊地攏握於她的指掌間。

  「我們去看海中雪。」決定好的事嗎、答應了她的事,他不想更改,不想食言。不想……

  「可是……」冰夷剛說了,大多數龍子皆已回城,交付任務成果,他真不心急嗎?而且……他帶回的「紅棗」,是錯得離了譜的,不早些回城,事後的補救,時間充足嗎?

  「之後的事,之後再說。」他握緊她。緊到像要揉進掌心之內,骨血交纏、脈絡相連,每一方寸的膚,皆是密密相貼。緊到,像無聲在說一就這樣,別分開蒲牢的悶悶不樂,全寫在臉上,藏不進心底  。

  即便眼前光景迷人,卵雪飛揚,顆顆晶瑩,夜海中,綴亮繽紛,他也不瞧,秦半時間,維持著看向她的姿勢。與她交握的手,始終沒有放開過。掌心捏著小小的手,它好軟,也好暖和,填滿指掌,他心裡卻浮現一個念頭——如果,犧牲現在攏進掌內的嫩繭一隻,只要一隻,夠還不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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