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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頁 舒格 雄偉堂皇的靖南王府,燈火通明。 入夜之後本該要安靜休息了,但今夜,都上燈時分了,大廳都還有人進進出出,高談闊論聲不絕於耳。下人們忙著送茶水、點心,忙得不可開交。 南方之前連著兩年有水患,來年的農收受到影響,從京城來的特使、地方上的官員仕紳們川流不息地來到王府,共商大計,嚴陣以待。 只見大廳裡坐了一屋子人,首位卻給個年輕男子坐了。輕袍緩帶,神情閒適,與其他神色憂慮凝重的長者們相較之下,對比極強烈。 「小王爺,不知您的看法如何?」一名縣官模樣的老爺恭敬地問。 「照我看,也不難辦。」小王爺開口了,帶點慵懶。「既然歉收,那今年南邊交上去的歲貢就減半吧。百姓日子難過,大家共體時艱就是。」 「可是……恐怕朝廷裡會有意見哪!」 「有意見,找我說話。」小王爺笑了笑,「不然這樣,我出一部分好了,大家不妨說出個數字來,我好去準備。」 「這怎麼行!」眾人大驚。 雖說小王爺真有這樣的財力,但從沒有人這麼做過呀! 「不用我的錢,難道要動用我娘的私房去補貼嗎?你們該不會以為,我娘在後院還埋了幾大箱的金銀財寶吧?不如連夜去挖挖看,挖出來了,大家今年都好過年,省得在這兒東挪西湊,還要剝百姓的皮!」 頓時,廳裡一片鴉雀無聲,連根針掉下去都聽得見。 誰都知道小王爺的母親身份特殊,原是鉅富之女,卻因為牽扯進叛亂犯上一案,早早就被抄家了。經歷一番波折才嫁給了六王爺。 而因為妻子的緣故,六王爺一直安居在金陵,與京裡的聯繫少之又少。直到近幾年,六王爺的獨生子——雁永湛儼然成了朝野之間的橋樑,清靜了不少年的王府,也日漸熱鬧起來。 雖說如此,但小王爺雁永湛畢竟不是沉穩內斂的父親,有時提出的意見、說出來的話,會讓老一輩的瞠目結舌,又驚又怕。 「各位官人,請用點心吧。」府裡的總管見氣氛僵住,一使眼色,把準備多時的點心、甜湯奉上來,這才打破了僵持的場面。 王府裡食饌精緻、講究,早就是遠近馳名的事。沒想到,小王爺只用眼睛看了看那些精緻美食、點心,連手指也沒動。 晚膳、甜鹹點心、消夜……從下午忙到晚上,來請示的官人們都吃得飽飽的走了,小王爺還是什麼都沒吃。 不吃怎麼行?小王爺可是金枝玉葉,哪能餓著?下人們非常擔憂。 「小王爺怎麼不吃?不合胃口嗎?」 「這位廚子可是宮裡特別派來的御廚,手上功夫一把罩,怎麼做的東西還不行?」 「若是身體不適、吃不下,要不要請大夫瞧瞧?」 「等等。」議論紛紛中,有人突然說了,「我猜,會不會是因為『她』不在的關係?」 總管恍然大悟,「羊姑娘上哪去了?快,快去找來!」 此言一出,愁眉苦臉的眾人全都鬆了口氣。原來不是廚子的問題,也不是小王爺哪兒欠安、不妥當了,而是少了一個重要人物,他就不想吃呀! 只要把羊姑娘找來,就沒事了!對,就這麼辦! 第一章 初夏,金陵城外。 天色正好,雲淡風清。面對著小湖的山坡上綠草正如茵,而湖畔垂柳輕拂,湖光山色,美不勝收。 如畫般的景致中,柳樹下,有一修長身影正斜斜倚靠著樹幹席地而坐。旁邊有石椅他不坐,侍從有帶竹編坐墊他也不用,華貴衣飾視如無物,髒了皺了根本不管。 但,這年輕男子就算一身補釘,也無損他的俊美。劍眉星目,神態瀟灑,遠遠看去,真像是畫中仙人。 可惜走近了一看,這謫仙般的人物,正百無聊賴,一臉悶死了的樣子。 無聊啊!什麼都很無聊,一點樂子都沒有。正如他的人生一樣,自小到大一帆風順,心想事成,無聊透頂。 優雅地打了個呵欠,雁永湛瞇著眼,望向一片蔚藍的天,幾朵白雲飄過。他無聊到開始數算,一朵,兩朵,三朵……咦? 一抹鮮艷的紅,在白雲間出現,飄啊飄的,沒兩下,又筆直地往下落,拖著長長的尾巴,畫出美麗弧線。 雁永湛坐直了身子,鷹般炯亮的眸,緊盯著那抹艷紅,越來越近…… 本來遠遠站在一旁的侍衛朱石,此刻警覺地往前跨了兩步,手也按在腰間的長劍上,準備保護主子。 「不用緊張,只是小鬼們在放紙鳶。」雁永湛的眼力極佳,淡淡的說。 也就是常在附近晃蕩遊玩的少年們,雁永湛全都認識,沒什麼好擔心的。 只不過……今天怎麼少了一個人? 頃刻,紙鳶轟然落地,就掉在幾丈之外。雁永湛已經起身,緩步走到那落地之後面目全非的紙鳶旁邊,饒有興味地打量著。 一陣擾攘叫囂由遠而近,也跟著來到他們面前。幾個年齡差不多的少年你推我、我推你,吵吵鬧鬧地追過來。看見摔爛的紙鳶,全都一陣失望,緊接著開始互相怪罪起來—— 「都是你啦!跑那麼慢,難怪飛不高!」 「是你太早放手了!還罵我?」 「明明是你沒黏好!」 「是你沒把線綁緊,才會突然掉下來!」 「是你……」 「是你……」 「住口。」突如其來的兩個字,制止了越演越烈的爭論。 雁永湛連嗓門都不用大,平淡之間自見威嚴,毛頭小子們立刻就安靜下來,齊齊望著身材高出他們一截的俊雅公子。 只見公子微微彎身,撿起那已經壞了的東西,研究了一下。「做得真糟,難怪飛不起來。要我來做,一定比這個好。」 「您也會做紙鳶?」問話裡充滿懷疑。 雁永湛嘴角一彎,又是那個帶點睥睨的笑法。「這點小事,有什麼難的?別說做新的了,我可以讓手上這個飛起來。你們信不信?」 「不信!」少年們異口同聲說。 怎麼可能?都摔成那樣了,哪能再飛起來?別是癡人說夢吧。 「不信是吧?好。」雁永湛冷笑數聲,「我跟你們賭個東道。一個時辰後,我保證這紙鳶在你們面前,飛得又高又遠。」 「不可能!」少年們一陣嘩然,「那如果你輸了呢,怎麼著?」 「就請你們吃『周記』的包子,吃到不能吃為止。」 一聽到周記的包子,那可是一文錢才買得到一個,又大又圓、皮香餡鮮的好滋味啊!平常他們根本沒錢吃,經過店門口時,口水老是狂流。一聽說可以吃個盡興,好幾雙眼睛全都亮起來,忙不迭地狂點頭,「好好好,跟你賭!」 「如果你們輸了……」雁永湛拖長了尾音,悠悠說:「那就得把今天的功課先默寫十次,然後背起來,我明天要驗收。」 頓時,一張張臉蛋全揪成包子狀;這群猴崽子,最怕默寫、背書了。 而雁永湛這翩翩貴公子,此刻搖身一變,口氣、態度都儼然像是這群十來歲、半大不小少年們的師傅一樣。 事實上,雖然雁永湛一點也不像個窮酸教書匠,但卻真的是他們的師傅。 「怎麼樣?賭不賭?」這師傅教書的方式,還真奇特。 「賭了!」 一個時辰後,在一雙雙不敢置信的眼眸前,紙鳶重新被放上了天際,藉著風勢飛得又遠又高,線都差點不夠放。 「怎麼樣,服氣了?」雁永湛連放紙鳶都那麼寫意,那修理好的紙糊大鳥在他手中,聽話得不得了,要它高就高,要它低就低,他扯著線,交到領頭的少年手上,「拿著吧,別鬆手,小心飛走了。」 「為什麼……師傅,您到底有什麼事不會做、不知道的?」學生們充滿崇拜的眼光聚集在瀟灑的師傅身上。 只見師傅有些倨傲地微微一笑,並不回答。他的眼眸又往學生們身後一掃,然後,才狀似漫不經心地閒聊起,「今天怎麼少了個人?」 小鬼們個個都忙著讚歎紙鳶,又叫又跳,根本沒聽到師傅的問句。 雁永湛氣悶,略略提高嗓門,「我說,為什麼沒看到……」 「少爺,今天是十五,羊姑娘上山去了。」朱石在一旁恭敬提醒。 換來雁永湛的冷冷斜視,「誰說我在問羊姑娘?」 不然還能問誰?朱石早已習慣主子的嘴硬,忍住笑,頭也更低了。 眼看雁永湛抱胸站定,雖然遙望著紙鳶,俊美絕倫的臉上卻是一副極不愉快的樣子,朱石心裡開始犯嘀咕:羊姑娘,你再不回來,大家的日子都不好過啦! 這個羊姑娘,到底是何方神聖? ☆ ☆ ☆ ☆ ☆ ☆ ☆ ☆ ☆ ☆ ☆ ☆ ☆ ☆ 十五月圓。 一輪明月高掛,銀白的光芒灑滿庭院。簡陋的廳房門窗都大開,南風徐徐,暑氣全消。 廊上有籐編的長椅,椅上則有個俊男。雁永湛的坐姿還是懶洋洋的。俊眸瞇著,左手一把流金折扇有一搭沒一搭地扇著,賞月吹風,真是舒服愜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