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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頁 佚名 但她想,在這天底下,最不將她當成人看待的,大概是坐在她面前的爺吧!而她之所以能夠樣樣皆通,也全拜他的苛刻之賜,若非當年在祠堂的寒天夜跪,絕對沒有今日的她! 「嗯。」問守陽悶吭了聲,雙手一合,蓋上了手裡的賬本,這才抬起臉,揚眸正視她的存在。 那是一張無論在任何人眼裡看來都極為突出好看的臉龐,因為擁有鮮卑血統,所以問守陽的五官較尋常人深邃分明,鼻樑挺直,嘴角微抿的唇瓣看起來雖然嚴厲了些,但不失飽滿,尤其是那雙宛如琥珀般的眼色,直瞅著人時,那清冽的光芒教人不寒而顫。 因為長年在外帶領商隊大江南北闖走,讓他的皮膚被很均勻地曬上一層淺褐色,俊挺的臉龐看起來多了幾分男人的陽剛之氣。 雖然沈晚芽沒有親眼見過,不過,她曾經聽二叔公問延齡說過,因為流著鮮卑人的血脈,所以,他們問家男人的皮膚顏色都偏白,年少時個個都像是脂玉般溫潤的孩子,就連問守陽也不例外,可是這些年鮮少見他皮膚回復白淨,想必是刻意維持了黝黑的膚色。 「出門前我要你辦的事情,辦得如何了?」他將手裡的賬本擱回案上,隨手又取過另外一本,但只是擱在修長的大腿上,不急著翻看。 「回爺的話,都辦妥了。」沈晚芽解開湖綠色的外氅,勾掛在手腕上,沾在氅子上的雪花,因為遇見了屋裡火盆的熱度,都已經消融成水珠,「送給各家相與的年節禮品奴婢都已經打點妥當,清冊我呈放在爺的書案上,就是爺的右手邊那本紅紙皮的冊子。」 「給唐家的老太爺,你送了什麼?」 一直以來,唐家與問家的生意關係十分密切,唐家的老太爺唐桂清高壽八十九,雖然唐家的商號已經退位交給子孫經營,不過,老人家在商場上的人面廣,在諸多方面都給問家關照不少,也是從小看著他長大的長輩,所以在交往的情分上較為綿厚些,問守陽尤其看重這位長輩。 這一點沈晚芽當然也是心知肚明,所以不敢掉以輕心。 「唐老太爺近年迷上了玩雙陸棋,所以我投其所好,特地請名師打造,送給老人家一副以白玉為案,紫金為棋子的雙陸棋組,聽唐家的家人說,老太爺收到這份禮物,開心得好幾天合不上嘴。」 「嗯。」問守陽也知道老人家近來迷上玩雙陸棋,幾乎到了逢人就邀上一戰的地步,就連他也陪玩過幾回。 問守陽伸手取過紅冊子,不經心地翻看。 沈晚芽趁著主子在翻冊子的時候,又接著開口說道: 「還有,今年入冬以來我們已經施過四次的熱粥,發過兩次的棉被,那天奴婢去『澄心堂』探望叔爺的時候,他提到今年的冬天特別冷,粥和棉被他想要各再多佈施一次,如果爺也同意的話,那奴婢即日就去準備,訂了日子才好貼出公告讓貧苦的百姓們知道可以來『宸虎園』領取賑物。」 不同於問二叔爺的樂善好施,問守陽在錢財的用度上一向極為謹慎,幾乎到了世人覺得他小器的地步,這也就是沈晚芽要問過他的原因,畢竟每次佈施都需要花上一筆不小的銀兩。 人們都知道「雲揚號」問家以經商聞名,祖先在經營長途販運賺了萬貫財富之後,知道這門生意雖然可以賺大錢,一趟下來的生意至少可以賺上幾萬甚至於十餘萬兩,但絕非長治久安之計,所以,儘管有七支可以賺進萬金的商隊,問家人還是用賺來的錢另外投資了幾項生意,其中,以做紙和開礦最為世人所熟知。 只是,「雲揚號」的新當家問守陽,自從繼承家業以來,在做生意這方面,被形容是跟誰都不熟,在他的眼裡就只認識錢,也因此這些年來才會將商號給經營得有聲有色。 他做生意雖然成功,但在做人之道上卻不可取。 當然,更別提他一上位就急著除掉一些跟隨問家多年的元老,就連自己的親叔公問延齡,都被他以極不留情的手段給逼得交出權柄,所以這些年來,他們二人的關係一直就如同水火,除非是逢年過節,或是祭祖家典之日,否則,問延齡不想見這位侄孫一面。 「既然我叔爺說話了,那就照他的意思去辦。」他低沉的嗓調不冷不熱,合上紅皮冊子,將它輕扔回桌案上。 「是。」她恭順頷首。 「東叔還好嗎?」 沈晚芽沒料到他會突然問起這件事,愣了愣,隨即微笑回道:「大夫說義父的病況沒有再惡化的趨勢,料想只要再多休養些時日,應該就可以痊癒。」 「那就好。」他點了點頭,「替我轉告東叔,要他只管安心休養,等完全康復再回來不遲。」 「是,奴婢一定將爺的話代為轉告義父。」 沈晚芽柔軟的嗓音平順,一如以往的不疾不徐,她清澄的眸光直視著主子深峻的臉龐,見到他又將全副的注意力挪回到賬本上,這時,歸安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啟稟爺,葉大掌櫃與陳副掌櫃已經到了。」 「讓他們進來吧!」問守陽說完,給了她一個「退下」的眼色。 沈晚芽頷首領命,轉身往書房門口走去,正好與葉蓮舟及陳敬理兩位掌櫃錯身而過,雙方彼此點頭示意。 雖然一直以來,兩位掌櫃負責對外,而她身為總管,負責對內,不過,在很多事情上頭,他們二位長輩很倚重她的能力與意見,而她也常常不吝於幫忙,所以在私底下,他們雙方的感情算得上是熟稔深厚。 第1章(2) 她走出了門外,重新披上了外氅,接過歸安趕忙遞上來的油傘,撐傘走進了風雪之中。 不同於她趕來時的大風大雪,此時風勢小了些,雪花靜靜地飄落,吸去了週遭多餘的聲音,令她感到分外寂靜,這過分的安靜,不由得令她想起了從青城逃出來後,遇上的第一場冬雪。 就是在那冰冷的雪天裡,才剛趕到了京城的她,親眼目睹了自己親爹與親娘的送葬隊伍,蒼白的雪花,蒼白的喪幡,以及漫天飛舞的紙錢,一色的白,狠狠地刺痛了她的雙眼。 身為他們二位的女兒,她該跟著去送他們人生最後一程,她想衝上去追問父母是怎麼死的,可是她沒有,大娘在人群之中見到了她,一瞬間,原本還帶著一絲淚意的雙眼透出了陰冷,看見那雙眼,她知道倘若讓人給逮回沈家,只怕是永無翻身之日了。 所以,她轉身沒命似的逃了,宛如一隻再落魄不過的野貓,逃進最破落的胡同裡,將自己藏在髒臭的垃圾堆中,才逃過了追捕。 在終於確定要捉她的人遠離之後,她再也忍不住悲傷與害怕,以及一身再也無能為繼的疲憊,蜷抱成一團,大哭了出來。 沈晚芽記得,那天,是她生平最後一次掉眼淚。 從那天之後,她再也沒哭過。 因為,在她的心裡明白了一件事實,就是再多的淚水,也不能替她成就任何事,只是顯得自己沒用與懦弱而已。 她想,若仍舊是那天愛哭的女孩,就不會有今天的沈晚芽,不會有問家萬能的小總管,所以,她的決定是對的,即便,在走到今天這一步之前,她做的事情並非都是對得起良心的好事,但她不在乎。 如今在她的人生道路上,不想去追究過程,結果才是最重要的! 只要結果是好的,那做一點犧牲又何妨呢? 而今日她眼前的一切美好與平順,更教她萬分確信,她的決定沒有錯! 說也奇怪,真正的寒冬裡,她不怎麼畏冷,反倒是入了春,才會犯起畏寒的老毛病,連她自個兒都不明白原因。 沈晚芽昂起嬌顏,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氣,感覺精神也跟著清爽了起來,是的,她沒錯,倘若有人因為她而被傷害了,那也只能說是他們倒霉,要擋住她的去路,說到底,是他們自個兒的不對了! 想著,一抹花開般的微笑在她的唇畔綻放,令她白裡透紅的臉蛋顯得分外嬌艷,宛如在冰雪之中猶然獨立自傲的水仙,兀自散發著怡然的芬芳…… 大寒之日。 每年的這一日,是天氣最冷,冰凌也凍得最硬的日子,所以在這一日鑿湖取冰,所取出來的冰塊質量最好,最不易融化,只要凌陰的功夫做得好,之後一整年的夏天都能有冰可吃。 而要藏冰之時,必須要祭祀司寒,也就是水神,據傳水神喜用黑色之物,所以要用黑色的牲畜與黑黍拜祭之後,才能開始鑿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