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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頁     岳靖    


  他搖頭,說他不進去,法律規定他不能出現在這兒,他能這樣站著就好了。他拉起她的手,像多年前那樣,把一個圖筒交給她。

  「我可以吻你嗎?」他忽然問。

  她沒回答,他的嘴已經啄了她的唇一下。然後,一句「再見」傳揚在船艇汽笛回鳴的夜空中。

  那是莫霏對那一夜最後最後的印象。

  她再也沒見到湯捨,媒體上沒有,路上偶遇更不會有。

  她生產時,才從藍君特口中得知他去了圖尼埃法爾。坐月子期間,她天天掉淚,日京子說她得了產後抑鬱症,她將兒子取名「莫晴空」,真不理想。

  她問藍君特,他會不會死?藍君特說,會先審判,如果他被抓到的話,得由國際軍團押解,送到羅布林瑞斯審判,再交回圖尼埃法爾吊死。

  於是,她決定,她要成為義務的戰俘人權律師。

  幾年過去,未見他在法庭受審。她相信,他不會被抓,更不會死,他會回來,因為這兒有他永遠難捨的yu/望。

  考拉瓦利經常說,應向任何一個女人鞠躬,不管她是小姑娘,妙齡女郎,或者太婆,也不管她是美是醜、是善是惡。絕不可以欺騙女人,對她說不義之言,對她行不義之事;亦絕不可以打她。所有這些行為都會阻止人們修成圓滿。

  終曲

  湯捨從未打過女人,他向女人鞠躬,因此修得圓滿。至少,沒把命丟在圖尼埃法爾。

  他像多年前一樣,歸返蘋果花嶼,直奔尤里西斯街,站在那幢美麗花園依舊的雙層樓房前。

  一個男孩蹲在花圃裡,抱出躲藏的兔子。男孩站起身,看見湯捨。

  「你是誰?」莫晴空走向白柵門,抬起臉龐,畏光地瞇細雙眸看湯捨。

  湯捨往前一步,幫小傢伙擋光。這就是當年那個孩子嗎?原來他離開了那麼久,小傢伙那時還只是顆躲在媽媽肚子裡的球。

  「請問你找誰?我媽媽在烤檸檬罌粟籽鹹派,她沒空,你有什麼事跟我說也一樣。」小傢伙說話的樣態讓他感到一種莫名熟悉,明明是第一次見面。

  大掌摸摸小傢伙的頭,湯捨問:「小朋友,你叫什麼名字?」

  「莫晴空。」沒有猶豫,報上姓名,皺皺額,清俊小臉有些惱。「是不是不好?別人聽了我的名字,都說我是灰色,可是我爸爸姓藍喔!」說是灰色,表情一下又亮出得意光彩。

  湯捨雙眸也閃了一下。「你爸爸姓藍?」

  小傢伙沒給湯捨任何多疑時間,直接說:「是啊,我奶奶姓藍,我爸爸當然也姓藍,就像媽媽姓莫,我姓莫一樣,可是我想跟爸爸一樣姓藍,這樣我就是藍晴空,很棒吧!」小傢伙自己以為聰明地笑了起來,抱著胸前的兔子繞圈圈。

  湯捨也笑了。「晴空,你是不是有個姐姐姓湯——」

  「有啊。」小傢伙說:「姐姐不在喔,她都住在學校,要住好久……」

  「姐姐的湯,是誰的湯?」湯捨伸手打開白柵門,進到花園裡。

  「姐姐的湯是爺爺的湯啊。」小傢伙瞪住湯捨,像在怪他這麼簡單的問題都不懂。

  「你見過你爸爸嗎?」湯捨蹲下身,定定看著小傢伙。

  莫晴空停住轉動的身子,也定定看著湯捨。「我聽過爸爸講的城堡故事——」

  「是嗎?」湯捨沒讓小傢伙往下講,大掌摸著他的臉,摸他的眼睛和鼻子。

  「你像媽媽,還是像爸爸?」那一夜不是夢,這是加汀島的禮物——晴空!

  「媽媽說我像爸爸,奶奶也說我像爸爸,連姐姐都說我像爸爸。」小傢伙抱高兔子,幾乎兜在湯捨臉上。「我和爸爸一樣養兔子,我的兔子叫歸,爸爸的兔子也叫瑰,媽媽說玫瑰的瑰,我的不是,我的是歸返的歸,就是回家的意思,雖然媽媽和爸爸離婚,媽媽說她永遠不會再婚,要永遠領爸爸付的贍養費,可是我還是希望爸爸回來——」

  「晴空!」一個喊聲阻斷小傢伙的尾音。「進來洗手,派烤好了——」

  他聞到香味了,看見女人優美的身影走出屋門,停在門廳。

  小傢伙回身,一面快步走,一面丟下話。「我不能跟你聊了,我媽媽在叫我,我舅公說有我爸爸的消息,爸爸也許今天會回來,我希望能見到他——」

  「你已經見到了。」湯捨嗓音柔沉,唇邊笑意停留不去,目光深定不移地看著那奔向門廳、投入母親懷抱的小傢伙,喃喃低語——「小朋友,你有沒有聽過龜兔賽跑的故事,我的歸不是玫瑰的瑰,它原本是烏龜的龜,這樣,它就不會是那只輸掉的兔子,但我更喜歡歸返的歸,這樣,它才知道歸向終點——」

  我的終點,就是我永遠難捨得yu/望,我的愛。

  ——全書完

  後記

  我赤裸的心 岳靖

  現在,處於半退休狀態。

  編輯問,真的退休,要幹什麼?

  本人回答「打仗」。

  這算哪門子的退休,退休不該靜靜過生活嗎?

  靜靜過生活是一百歲以後的事(阿公不是七十五歲還在唱歌),你沒聽過人生是一場戰鬥嗎?只是我接下來會開戰鬥機親征前線,會大放毀滅性武器……編輯覺得我講話瘋瘋癲癲。

  是說我做這行超過十年,終於發瘋,變成跟我書裡的肖一樣了。事實上,是肖跟我一樣。閒話休提,肖不是我要說的重點。

  我要說的是,我幹這行十一年——真可怕,要知道「十一」可是個革命數字,感覺不太妙,好像人生該做什麼改變似的。

  如果要改變,你想改變什麼?雪莉小姐非常關心我的人生。雖然編輯常說,我在後記裡說她怎樣怎樣,很過分。但她其實是本人生命中重要的人,我想我很愛她吧,儘管我第一愛的是Me.gan。

  「我建議你,先從怪書名改起……」這感覺是很恨我的人給我的建議。

  「這次又是個什麼東西捨欲?」好尖銳。

  不是什麼東西,實際是色慾,但本人不想直接用「色慾」(你知道的,我們被教導色慾要壓抑,要遮羞,要捨棄,要最好不要承認這種東西存在……),這個道理,你要把它想成讓大街在某地展出必須圍上腰布的層次,是相通的。本人就不多解釋,即使雪莉指出本人拙作名稱經常使人頭皮發麻。那麼,我也只好請各位以後戴頂帽子(如果你頭皮發麻的話)。

  別以為我是說風涼話。我沒法掌握他人頭皮,只能先掌握自己的心。

  我做這一行完全是出於自私和任性妄為,我曾經跟我的編輯說,我是絕對有資格說「有本事,你自己去寫一本」的那種人(聽雪莉說這適用一個「術語」叫做「放大絕」——幸好不是放大便!)。我進這行,雪莉固然算是「貴人」——因為我身邊親近的朋友只有她頻繁地在閱讀言情小說,並且慎重地把言情小說看成生活必需品,是她引領本人踏入言情小說的世界,讓我知道各式各類學問中,有一個這樣的領域,是我從未觸及。

  想當年,我們自學校畢業當鄰居,雪莉看我每天閒閒、茫茫、無所適從、無事可做、一縷幽魂、要死要活……(反正差不多就是(愛拼才會贏)裡唱的「無魂附體」的意思),就拿她平時熱衷閱讀的書籍給我消磨人生的迷惘,希望我對畢業後的生活還是要有點熱情才行。總之,剛開始,我看看停停——原來雪莉平常都看這個。那她有沒有覺得這邊如果怎樣怎樣比較好?那邊也怎樣怎樣一下比較精采!那男人女人怎樣怎樣比較贊!這裡怎會這樣這樣安排?應該ABCDEFOOOOXXX,我這是怎麼了?就算瘋想當製作人支配者也得拿出金錢權力來啊!那是別人的心血傑作,不是論文寫作課老師要我們批判的作品。我這樣想,那樣想,是要別人走我想的路嗎?如此這般,別人還是不是別人啊?尊重創作!尊重創作!尊重個體差異!尊重各有各的思想與看法!尊重讓這世界美好的單一性獨特性!我真有本事,就該自己寫自己愛看的!不要叫別人寫你愛看的!

  然後,我就跟雪莉說我要幹這行——寫言情小說!(當然,我還是到廟裡向我信仰的女神擲簍討論一下,才一頭栽進此行。)所以,我入此行,雪莉是提點,我的自私與任性妄為是重點。憑著這種可以「放大便(絕啦!)「的重點,本人自我陶醉了十一年(到目前)。

  我寫的故事:主要是用來取悅我自己的。也許在這樣的自得其樂過程裡,福至心靈的神奇,使我可能還取悅到其他些某人——我必須說,你們  就是我在《惑星》開頭引用的文句裡寫的——理解我的人。

  坦白講,回過頭來看,我說肖跟我一樣,這簡直是不打自招的自戀。

  其實,我覺得有自信很好,但帶點自我懷疑的神經質,比較吸引人,也才是我。所以,我現在有點害怕我曝露赤裸的心,會讓這十一年來我視為朋友(雖然我們可能沒有面對面喝茶聊天、雖然可能是我虛擬妄想)的理解我的人捨我而去。如果是這樣,我得趁我完全退休前,對你說——謝謝你,這十一年來欣賞我的自私與任性妄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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