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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頁     岳靖    


  「哪有這種事,少胡說了。」湯捨終於聽不下去,從背牆的長沙發站起,偏轉身形,長腿邁不到一步,探手推開虛掩的門。不需要太多餘的示意,禮節在這一秒鐘也是矯情,他曉得門裡的人早聽見他,像他聽見他們的交談一樣。

  「君特舅舅,」關好門,湯捨大方出聲。「你故事要說多久?也不知道是真是假——聽說服用氰化物死時會抓著喉嚨發出一聲痛苦的鴨叫,雖說時間極短,但,呱地一聲赴死,還滿蠢的……」直言直行現身於藍君特的辦公室。

  辦公室向陽的落地門掩落一層泰絲遮簾,幾縷微光穿隙潛透,細細徐徐地在偏移,牆角的大型立鍾正好噹噹響起午茶時間,伯爵茶香散逸在空氣裡。還算方正的格局中,實木雕刻的骨董辦公桌像審判台,讓人一進門非得對上桌位主人審視的目光。

  「我正在和委託人談事。」藍君特譴責地盯一眼門前的湯捨。「你吵個什麼烏鴉?」

  「烏鴉?」湯捨拉拉身上時髦有型的黑羽毛西裝。「你的品味與樓下門房一致——」

  「你這話說得很不聰明——」

  「是嗎?君特舅舅現在是打算告我,還怎樣?」湯捨挑釁地伸展雙臂。「我餓著肚子,趕來赴你的約,你好意思要我在走廊傻等?」

  為了赴這個約,他來不及換衣服,把設計師女友下一季的最新作品穿下伸展台,像個蠢蛋飛車趕過來,領巾、禮帽沒摘,白皮鞋白長褲鑲了水鑽,說是反映黑寒冷冬的潔白雪,他這一身,高調至極,抵達此處那刻,門房看傻了眼,問他是要去兔子洞變什麼烏鴉魔術嗎?他回答門房,去兔子洞是與艾麗斯喝下午茶,他神經錯亂行了吧……

  新一季才開頭,那些設計師天馬行空的創意已經搞到來年春夏秋冬,衣服穿換得比一般人快。湯捨常在想,女友保養品用得凶,是不是這個原因——季節過得比別人快,連「老」也得快人好幾倍?

  拿掉斜戴在頭上的銀白禮帽,湯捨逕自走往斜對辦公桌的窗台臥榻落坐。臥榻幾隨時備有茶點。這是藍君特的習慣,辦公室像一間茶藝廊,牆上櫃架不擺書籍卷宗,供著一個一個奇怪茶壺,瓷的、鐵的、錫的、木的茶葉罐也有上百隻。藍君特每天選用特定的壺泡該泡的茶。今天喝伯爵茶太普通,英國骨瓷壺同樣太平常,顯然手上正進行的案子沒啥大不了。

  湯捨扯扯嘴,放好帽子、脫下參加喪禮也能穿的別出心裁西裝外套,鬆開紅色長領巾——這領巾是女友最得意的新作,造型是削下的蘋果皮,端結一個張嘴毒蛇頭,纏纏繞繞後,毒蛇之牙正好在男人喉結位置——他把它扯下,鋪在茶几上當桌騎,用熱茶壺壓那毒蛇頭,移好點心,他開始喝茶,吃鹹派。

  派餡是他沒吃過的檸檬香肉末,派皮撒了黑黑白白的小點,像胡椒粒、像芝麻粒,他覺得,這非胡椒,當然也不會是芝麻,應該是罌粟籽,印度、猶太、中東料理常用的。

  「滋味不錯、滋味不錯!」連贊兩次,他倒第三杯茶,問:「小廚房裡請了新廚娘?可以請漂亮的新廚娘泡杯咖啡——」

  「小湯,」藍君特中斷和委託人的談話,轉動高背皮椅,離座,繞出辦公桌,對著湯捨指指門板。「出去外面吃。輪到你,我會叫你進來。」語氣聽不出堅持,倒像隨口說說。

  「不是要我一定得來當重要證人?」湯捨壓根沒當一回事,慢條斯理喝茶吃派,目光流轉,瞟睨坐在辦公桌前的男子。

  男子穿著實驗室白袍,是一名外來物種移除專家,大概實驗做到一半,臨時跑來插隊找律師。畢竟心有煩憂事,哪生辦法冷靜做研究。

  「事情還沒解決嗎?」湯捨抹抹手,離座走上前,拍拍坐在桃花心木椅裡的男子,取笑多於安慰地說:「加油,老兄,把外來的東西移除,或者說消滅,可是你的專長,就像我的專長是修復人們情感之——」

  「你別說話!」男子回頭,且驚且悶地怒視湯捨。

  湯捨舉雙手投降。「請見諒、請見諒,我無意打探他人隱私,只是,『巢』那邊……」欲言又止,他假意笑笑,裝得一副尷尬。

  男子歎口氣,轉身,雙肩垂下,很沮喪。

  湯捨恢復泰然自若,退離男子背後,坐回窗台吃吃喝喝。他說的「巢」是一家酒吧。男子最近惹的麻煩在那兒傳開了。據說是趁妻子出差把情婦帶回家過夜,狂歡忘形被妻子逮個正著。

  真的太不小心了。湯捨掏出方帕掩擦一下揚撇的唇角,又啜飲起茶來,品紅酒似地咂咂舌,沉醉半晌,抬眼看向辦公桌那頭。

  陷入靜默的外來物種移除專家可能在苦思對策,反觀意態閒適微靠辦公桌邊緣斜站的律師,似乎太悠哉。

  「君特舅舅,」湯捨開口。「這件案子很難解決?」身為男人,義氣他是有的。「救救同胞吧,這種事——」

  「有點棘手。」藍君特出聲,點了根煙,轉向男子介紹湯捨是他的外甥,蘋果花嶼婚姻法修法總召藍凱特的兒子,有什麼悶氣儘管招呼在湯捨身上。

  「君特舅舅,」湯捨搖搖頭,馬上從「同胞」變節。「男人不知饜足又沒技巧,把情婦養回家中,難道是我母親的錯?」為母親說話。

  這小子老大不小,尚未脫離伊底帕斯情結?!藍君特暗暗一笑。

  桃花心木椅裡的外來物種移除專家明顯一顫,僵住了。「不知饜足又沒技巧……」低低哀喃。

  藍君特隨後揚言。「小湯,凱特堂姊女權至上,她主導修定的婚姻新法,搞得我都不敢結婚了——」

  湯捨這回點頭。「我母親確實如此,不過,你剛也說了,根據舊法,男人一踏錯腳步,就得吃氰化物。現今新法,保留我們可貴的生命,難道不是我母親的功勞?」

  藍君特冷撇嘴角。「說得好像凱特堂姊是蘋果花嶼所有男性的再造之母。」

  湯捨的確有點驕傲。「真正的男子漢只要對自己的妻子百分之兩百忠誠,便可無所畏懼。」

  這話肯定是他母親從小灌輸的!藍君特看著湯捨。「小湯,你很可憐。」同情地說了句,轉道:「你不是蘋果花嶼法界人士,所以不清楚你媽主導修定的新法,看似和平,其實讓男人生不如死——」

  「不犯錯哪來生不如死?」湯捨自認大男人坦蕩蕩,活得自在瀟灑,走路有風。「君特舅舅,你不要把你不婚的借口推到我母親身上,我建議你有男友的話,帶回去給長輩們瞧瞧無妨,藍家其實很開化——」

  「我一句你一句,口才真好,你沒當律師實在可惜。」藍君特話鋒一轉,切斷外甥瞎聊語氣,坐回高背皮椅裡,將指間抽沒兩口的煙捻熄於桌上煙灰缸。「小湯,聽著,你那件案子我交給阿獲處理——」按下電話內線通訊,簡潔快速交代完畢,微斂的雙眸掃回湯捨臉上。「你過去找他,關係人到齊了,就等你——」

  「在阿獲那兒?」湯捨起身,但疑惑。「阿獲何時負責處理這類案件?」結婚、離婚、通姦、外遇……亂七八糟曠男怨女糾葛關係,不都由藍君特像編排狗血戲碼一樣地處理?

  「那件案子戲劇挑戰性淡掉了,雙方達成共識,只是要再確認一下你的證詞,給阿獲收尾。」

  意思就是藍大律師早玩膩,不起勁。

  湯捨可恥地看了看藍君特,蔑笑一聲,站起,穿回外套,綁好領巾,戴禮帽,走台步一樣,離開藍君特的辦公室。

  「藍絡法研中心暨律師事務所」是一幢羅馬房屋式建築,不那麼典型,可該有的采光井、天井蓄水池、庭園、柱廊仍維持一番傳統風格。沿著藍君特辦公室外的窗廊到底,轉個彎,湯捨發覺自己繞錯方向,正往偏遠的樓廳走,腳步停下,欲踅回,眼尾餘光銳利一閃,他猛地側頭瞅看。這邊的迴廊窗牆釘了長排不倫不類的木架!

  「搞什麼?」湯捨吼著。這幢屋子可是蘋果花嶼登記在案的歷史古建物,哪個該死傢伙膽敢亂破壞?他快步趨近查看。

  「最近要修繕上檻雕飾,木架是方便工匠們墊高行動。」一陣低沉嗓音和著皮鞋穩重的踩踏幽響傳來。

  湯捨同時看出木架並無破壞建物本體。怒意消散,他退兩步,旋身,遇上他母親的另一個堂弟——他的另一個舅舅——藍卓特。

  「午安。」藍卓特正拐過廊彎走來,手裡提著公文包,身上特殊的長披風還沒解卸,看來剛自法庭回來。

  湯捨沒向他問候。這屋子有太多舅舅,非要一個一個打招呼,禮哪行得完,時間都給矯情形式浪費了。湯捨只想關心、留意自己要知道的事。「我沒聽聞最近有報修繕?」質疑騰冒出他的口,現在不是晚輩對長輩,是專家對外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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